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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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靠過來的玉飛龍的腿肚子,「皇帝至今無子。若一旦他駕崩,權勢滔天,年次在下的元廷宇當然繼位。皇帝幼年就從宮變中解圍而出,如何不會忌憚元廷宇?元廷宇不知收斂,前年還娶了富甲北朝的韋氏女為繼妃,這就更會遭皇帝的嫌。他不能肅清藍羽軍,拖在四川泥潭裡越久,就越會威信掃地。而這恐怕正中皇帝的下懷。」 阿宙聽了,默默點頭,「你說的話有道理,旁觀者清。不過藍羽軍目前的強大,據我在他們陣營這些日子來看,卻有另外兩個原因。藍羽軍首領最近接受了南朝的一筆大饋贈,人馬武器,都比過去充實。我懷疑這饋贈的來源,但始終搞不清楚。然後,他們請到了一個得力的謀士。此人神通廣大,神秘莫測,在戰場上讓元廷宇無所適從。如你所說,殺雞焉用牛刀?可是最近十天,晉王軍幾乎每仗敗退,瀘州都不保了。我方才聽張季鷹的口氣,似乎那個人不該是上官……」 「難道是東方先生?」我話音剛落,阿宙已騰躍起來,將我卷在他的衣衫裡,在草地上一陣翻滾,貼近我,「他們來了……」我正懷疑,一支箭已插到我原來安坐的地方。下一個瞬間,馬蹄和馬嘶的聲音驟然響起,一簇猙獰的火光撕破了夜的黑幕。我被阿宙迅雷般拉上了馬。他緊緊抱住我,一股子青草般的少年汗味沖進我鼻孔,「低頭!」他命令我。 當我低頭抱住馬兒的脖頸的時候,又聽到矢頭刺耳的追風之音。在馬蹄沉悶的節拍中,我們努力要跑出背後噬人的光明,可是我們越往黑暗裡跑,死亡的威脅卻越逼近。玉飛龍不斷加速,連綿的山丘和著低矮的果林,蜿蜒成一道道不斷起伏的曲線。 當我們跑進一個山谷,背後又有一陣號角之聲。夜深,馬不辨道,水月交輝中,鐵蹄踏碎瓊瑤。等到進入一片松林,阿宙吆喝了一聲,馬兒才和緩下來。我還伏在馬背上,阿宙也大口地喘著氣,把我抱了下來。僅僅相識不久,不知為什麼,我卻放心把全身的重量交給他。他鼻尖上有滴晶瑩的汗,他一低頭,汗水落到我的頸窩裡,癢癢的。我撲哧一聲,笑起來,「喂,我沒受傷,讓我自己走吧。」 他啞然失笑,放下了我。我的腳有點不聽使喚,單腳在地上跳了幾下,才發現自己已大汗淋漓,「那些人是你去的山寨子的藍羽軍啊?」 他點頭,「是山寨中的精銳騎軍,奉命來追我的。我拿了他們預備送給匪頭子的一把名劍。他們都追了我五天啦,可是一次也抓不到我。」他的容貌對於一個男孩來說過於明豔,竟讓我想起我童年時的母親。母親的臉,也曾有過桃花般的明豔。我心一跳,哪有把男孩和自己的母親聯繫在一起的事情呢,我別過臉,「我們就在這裡歇息?」 他把玉飛龍系到附近的一棵樹上,又把馬鞍拆下來,「小蝦,你把頭枕在這個上面。」 我搖搖頭,「你呢?」 「你別管我。我跟著大哥行軍過多次,我坐著就是休息。」 我和衣躺下,還是將馬鞍讓給他半個,「你也用。我一個人獨享,總覺得是罪過。」他笑了幾聲,就也躺下來。馬鞍並不舒服,可是對於才從生死競逐中脫逃的人,安寧就是天堂。 我一時睡不著,就問他:「藍羽軍的首領你見過麼?」 他的聲音年輕而清亮,好像透明水晶碗裡的花萼,「見過一次。那人起自微賤,蜂目已露,豺聲已成,能食人,也將為人所食。我要是元廷宇,不吃不睡也要拿下這個關口。」 我伸直腿,有點發困,「不吃不睡可不成。先穩住,慢慢來。我這人雖喜歡自由自在,也瞧不慣四川的生靈塗炭。要是我是男孩子,一定去從軍。阿宙,你的劍,讓我看一眼,好不好?」 阿宙痛快地抽出寶劍,寶劍發出一道銀河斷裂般的逼人光芒,寒氣森森,他往樹上一揮,竟然有幾片鳥毛掉到我的額頭上。我坐起來,對著寶劍興高采烈地說:「好劍!哎,我……爹爹都沒有那麼好的劍呢!」 阿宙看我喜歡,也很高興,「這是攬星,傳說裡的名劍。我見到了它,就想得到它。我既然得到了它,就不打算再放手。我這個人,從不苛待自己,我要最好的馬,最好的劍,最好的女……要是得不到,我絕不退而求其次,寧願沒有。得到了,我此生無憾。」 我為他的話語震懾,腦中頓時湧上一股血氣,「我爹爹也是這樣的。但是……他過世太早了。」山谷中唯有林木和風聲的共鳴,我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一片金黃的刀光劍影。 他低聲說:「小蝦,我沒有料到把你帶進危險來……」 我打斷他,「我沒怪你。我一個人無聊,成天瞎闖,遇到你算是幾個月來最好玩的事情了。」 他快活地笑了,像個小孩,「我知道。既然你我都睡不著,我有個非分的請求,你能答應嗎?」 「什麼?」 他用一種有幾分調侃但更多是熱切的聲音說:「讓我知道你究竟長什麼樣子。」 我沒說話。黑暗中,耳邊只有兩人的呼吸聲。他又說:「你若答應,我就唱一首歌給你聽。我們全家都附庸風雅,只有我不愛吟詩唱歌,以前只唱過一次。你也看過我的臉嘛,就讓我摸一摸你的臉。我向南海觀音發誓:若有任何非分之想,就讓我變成王母西池裡的烏龜。」 「為啥要變成王母西池的烏龜呢?」我忍不住笑,阿宙也哧哧笑,「因為可以在天宮的金蓮花旁邊遊弋,累了就拉片碧玉葉子,做龜也風流。」 我哈哈大笑,扯下了頭巾,「摸吧。求你別變成烏龜,荷花仙子也怪可憐的。」 他的手掌撫上我的臉龐,小心翼翼地撫過我的嘴唇、鼻子和兩腮。他的手掌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某一瞬間,我錯覺是童年時我父皇的手。那種感覺,像是包裹在火焰裡的靜謐,心火融化了蠟,靜謐就變成了一滴蜜,令人回味。 他摸完,卻沒有一句話。我打破僵持,「該你唱歌了……」 他清了清嗓子,「好,不能高聲,只唱給你一個人聽。」 曲調原本美妙,他唱得不夠准音,卻自信滿滿。 「青春林下渡江橋,潮水翩翩入雲霄,煙波客,釣舟搖,往來無定帶落潮。」 「唱完了?」 「是。我三年前唱過一次,在有高車酋長的宴會上。唱完只覺滿座無人。居然還把我大哥逗笑了,他在公開場合鮮有笑容的。我大哥說:這是什麼歌啊?我理直氣壯地說: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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