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小女花不棄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無比和諧,無比溫馨。

  朱八太爺一個人幾乎吃完了整條蛇,撈盡了鍋裡的竹蓀冬筍,還喝下了半鍋湯。他眼裡卻慢慢的落下淚來,像孩子似的端著碗抽泣。

  不棄眼裡泛酸。她理解朱八太爺莫名其妙的落淚。

  隨著自己的到來,這個老人便確認了獨生兒子死亡的消息。白髮人送黑髮人,更何況是朱家的第九代獨苗。朱八太爺要是不傷心,不棄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把這一鍋湯全潑在他身上。

  可是他落淚了,他傷心了。他讓不棄的心變得異常柔軟。

  看著老頭兒傷心欲絕的模樣,不棄接過他手裡的碗,開始胡吹一通:

  「誰說咱們過得不好了?窮了點吃得差了點而己。其實我和九叔每天都開心的很。你就不懂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陽春麵啊,不是討的,根本就沒那個味道。什麼日子最舒服?不勞而獲最舒服?什麼事都不做,放只空碗在地上,一會兒就有銅板銀角子扔進來了。我和九叔一文錢不花就有新鞋子穿。九叔的手很巧的,我去向農人討來新稻草,他就能打出結實漂亮的草鞋。集市上要賣五文錢呢?他打草鞋是可以賣錢,但是我們不想賣草鞋。九叔懶得做,把自己養得膘肥體:l士的,連帶著他身上的蝨子都膘肥體壯的。他過世之前就告訴過我了,他夢到了神仙。神仙指點他要早點合了肉體凡胎。正所謂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曾經有個富家少爺叫李修緣的,比朱家還有錢,結果人家不僅當乞丐,還出了家當了和尚。

  正兒八經的好袈裟不要,專門揀破衣服穿。他就煉了柄破扇子當法寶,想要什麼就能扇出什麼。九叔明明能打草鞋賺錢也不幹,他肯定是在專心修行。然後得道升天當神仙去了。老頭兒,你就別傷心了。你一傷心吧,九叔當神仙都不心安,六根不淨啊?」

  朱八太爺被她說得忍俊不禁,心臟又一陣抽搐,他的小九還會打草鞋?他徹底被不棄的述說打敗了。他抽了抽鼻子,瞪著眼睛向不棄更正著印象中的兒子:「小九最喜歡在春天坐在花樹下寫詩。你住的院子裡有幅對聯,風動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紅錦地。他寫的,他把那院子命名為紅錦地。他十七歲就中了進士?」

  不棄的字寫的很醜,她也不會欣賞書法。但她看得出院門兩側黑檀木上雕著的兩行書法漂亮極了,像眼前這些修竹,秀麗清雅。

  春日的花樹下,風吹落花瓣飄飛,一個斯文秀氣的少爺微微揚頭吸了口帶著花香的空氣,微微一笑,揮筆寫下溫柔的詩句。

  橋頭桃花開,溫暖的太陽照著。花九坐在小石橋上捉蝨子,微笑而滿足的吃著不棄討來的吃食。

  兩個世界的九叔在這一刻重合。

  那雙溫柔慈愛的眼睛,那個大雪夜在她耳邊氣若遊絲的說話。不棄心裡一陣錐心的疼痛。

  憋了好些天此刻終於一吐而快,朱八太爺在寂靜的竹林裡絮絮叨叨地說著對兒子的思念。最後,他傷心地堅持著:

  「小九從來不會采蘑菇?不會打草鞋?他身上永遠也不會有蝨子?他更不會掏田鼠洞?」

  這些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他兒子身上。朱家十七歲就中了進士,溫潤如玉的九少爺絕對不可能做這些事?

  然而,朱八太爺心裡明鏡似的。他只是傷心,像天底下所有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樣,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遭這樣的罪。

  九叔有個愛他的父親,他真幸福。不棄心酸而神往的想像著九叔洗幹;爭臉,換上錦衣的模樣。

  可是他為什麼還要離家?為什麼要做乞丐?為什麼明明持有能提幾百萬兩銀的黑玄珠卻寧肯挨餓愛凍?九叔不回朱府,他死了卻要她回來。為什麼?她一個被收養的丫頭,九叔為什麼一直叮囑她不要忘了把花家,也就是朱家的事業傳繼下去?他是怎麼撿到她了?

  不棄聽了半天,也沒聽到朱八太爺吐露半句九叔離家出走當乞丐的原因。她實在忍不住,心一急問道:「朱府這麼有錢,為什麼九叔……窮的當乞丐?他雖然後來當神仙去了,可是總有原因才讓他想求神得道吧?」

  朱八太爺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

  不棄忍無可忍,也不管剛才自己說了多少好話撒了多少謊才哄得老頭兒心情好轉。她指著朱八爺罵道:「虎毒不食子,你再生他的氣,也不該不管他?他要是能吃得好穿得暖,他也不會那麼年輕就去了??」

  一連串的疑問憋得不棄都快爆炸了。

  朱八太爺比她跳得太高,聲音還大:「他還不是為了你?」

  聲音嘎然而止。一老一少像急紅眼的獸怒視著對方。

  「為了我?為什麼叫為了我?難不成他才是我真正的老爹?你反對他和我母親來往,所以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打死也不回來了?」不棄又想到了那個雷翻總管們的猜測。

  朱八太爺嚇得面色蒼白,盯著不棄認真而激動的臉露出了和總管們一樣被雷劈了的神情。他嗡動著嘴,似激動似傷感似後悔,終於在不棄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喃喃說:「薛菲是我的女兒。」

  這話說出,朱八太爺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久遠的秘密被這個春天正午的陽光I曬化了,化成一灘水,劈頭蓋臉澆在不棄身上。風一吹,從頭涼到腳。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往事不堪回首,唯明月依舊。

  竹林裡朱八太爺斷斷的敘述看三十幾年前的往事。

  那時,他還是正值壯年的朱八爺。

  那一年,蘇州河的水依然清亮,河畔的朱府像水墨畫裡的美人。衣袂帶風,婉約娉婷。

  這一年,朱府第九代傳人朱九華考取了進士功名。

  商賈世家再有錢,也處於仕農工商的最末位。有錢又如何?見了縣上的主薄,最小的九品芝麻官,也要上拜見,喊一聲老爺?

  朱府九代單傳,府中少爺能博得進士,就能入仕為官。江南朱府就不再是見官就拜的商賈人家了。

  朱八爺樂得合不攏嘴,包下了蘇州府最大的酒樓大開三天流水席。

  蘇州府的人都說朱家祖墳上冒青煙了。也有人嘀咕一句,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朱府占盡了。

  說這話的人或豔羨,或嫉妒。種種複雜心態不一二論。

  早春三月。江南雜樹生花,柳鶯嬌啼,碧綠的長草如煙如夢。朱府靜美的庭園裡傳出陣陣笑聲。

  容貌清秀如院後青竹的朱九華打開案頭的檀木盒子,眉梢眼底都帶著濃濃的笑意。他高興的不僅僅是考取了進士功名,而是再過幾日,他就要過十七歲的生辰了。

  「海叔,你看這個如何?」他興奮的從盒子裡拿出了一隻金攢絲蝴蝶簪。

  拔得極絲的金絲精巧的纏出一隻蝶,羽翅上鑲著米粒大的綠寶石,翩翩欲飛。

  海伯微笑的回答:「很美。」

  「妹妹一定喜歡。」朱九華壓低了聲音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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