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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切不說那些與朱府或多或少有著親戚關係的宗親們,以及和朱府有著斬不斷切不斷利益關係的權貴富紳們多麼震驚和驚詫。事實上,最大的浪頭在朱府靜美的白牆之內嗚嘯。

  朱八太爺的腿並沒有毛病,他只是懶得走太遠的路。朱府太大,春日到他喜歡的湖畔橋邊曬太陽走得太累,l曬太陽的心情就沒了。府裡騎馬,易腰酸。坐橋子,他嫌顛簸。由嬌俏的美婢推著,一路分花拂柳,順便腳踏實地巡視他的府邸是件美事。所以他選擇了坐輪椅。

  此時,坐在輪椅上的朱八太爺一躍而起,唾沫星子噴了跪在他面前的總管們和海伯一臉。

  除了四海錢莊的總掌櫃,二總管朱祿因留在望京倖免於難之外,朱福朱壽朱喜和海伯倒黴而平靜地經受著朱八太爺一輪接一輪的怒氣。

  四個人跪著不言聲,心裡都抱著同樣的心思。花不棄已經帶回朱府住下了。

  禮貼也發出去了。離八月十五只有三個月了。江南各州府都把消息傳開了。你老再生氣,也沒辦法了。

  罵得口乾舌燥之後,朱八太爺略胖的身體重重的坐回了輪椅上。遠處候著的機靈俏麗的丫頭和清秀的小廝們迅速的奔上前,在他面前擺好一張雕花描金紅木案幾。傳上朱八太爺最愛吃的蟹粉小籠,醬排骨,小煎香包,鮮蝦餃。擺上一壺溫度恰好,香味正鬱的茶。又悄然退開。

  朱八太爺喝了一口茶,咬牙切齒的挾著點心吃了。體力恢復之後又一躍而起,繼續指天指地一通漫駡。

  激動憤怒的紅葷始終留在他臉上。

  三位總管和海伯默不作聲的繼續跪看。由著思緒散開,各想各的心事。

  大總管朱福想,老太爺罵得越凶,這事就越可能變成現實。

  三總管朱壽想,老太爺你別在我面前吃這麼歡啊。能不能讓我也吃點再跪著聽罵?

  四總管朱喜想,老太爺算賬要算到什麼時候?

  海伯十來年沒有回江南。他激動的想,少爺一定在天保佑?老太爺精神矍鑠能吃能喝,罵人帶勁。氣色比那些讀得臉色蒼白,風一吹就倒的年輕人還好。

  終於,朱八太爺罵得再也想不出新鮮的詞了,又落回到輪椅上。他頗有點傷心的說:「就算過繼一個侄子,也比野種強啊。」

  跪著的四個人渾身一抖,異口同聲的反駁道:「老太爺,野種也是你的種啊? 」

  這句話又把朱八太爺惹火了。他再一次跳起來大罵。

  「你們知道什麼?知道什麼?知道什麼?」

  接連三個知道什麼充分表現了朱八太爺對總管們和海伯擅作主張的憤怒。

  湖畔的風悠悠吹著。朱老太爺喘著粗氣瞪著面前跪著的人。重新回到輪椅上坐著,眼裡慚慚泛起了憂傷。

  春天的太陽像小孩捉迷藏,一會兒隱在了雲層後面。朱八太爺的憤怒似乎也因為陽光的暫時離開消褪了不少。

  安靜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指著海伯道:「你為何不先和我說就把事情告訴了他們幾個??讓他們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背主之事?」

  海伯低著頭輕聲道:「先告訴老爺,老爺會接孫小姐回來嗎?四位總管也是……知情人。」

  朱八太爺眼中掠過一絲傷感,又瞪了眼海伯。他撇了撇嘴,帶著頜下的鬍鬚翹了翹。仿佛在說,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同意?

  朱福謹聲說道:「咱們四個深受老太爺大恩。現在有了朱府有了傳人,老太爺實不該瞞著咱們。所以,咱們這回自作主張拿了主意。請老太爺原侑?」

  朱八太爺聽了這句話心裡的火氣又起了。他走過去對看朱福就是一腳,大怒:「叫你們自作主張?我還沒死呢?傳個屁?」

  朱福被他踢翻在地,馬上又爬起來跪好。

  朱八太爺眼裡突然有了淚意,卻倔強的偏開了頭不讓眾人瞧見。又一陣沉默之後,他憂傷的說:「都知道是孫小姐的及笄禮了?」

  朱福眼睛一亮,身邊幾人臉上都有了喜色。朱福輕聲說:「八月十五是及笄禮。」

  不棄其實只有十四歲,朱福眾人商量良久,覺得給她改了生辰日期為好。免得望京城才歿了位身份貴重的小姐,江南朱府馬上冒了個同齡的孫小姐出來惹有心人生疑。不棄在及笄禮上隆重露面,也可以間接解釋朱府一直沒有動靜的原因是為了等待孫小姐成年。

  朱八太爺又一陣生氣:「你當別人是傻子?十五年府裡都沒有這個人,突然就冒出來了?」

  朱福趕緊答道:「她是少爺的私生女兒。生下來就病著,老太爺一直讓她在外面靜養,如今孫小姐身體康復,所以老太爺打算在八月十五她及笄時讓孫小姐亮相人前。」

  他自以為替朱八太爺把一切都想好了,說得順暢而得意。

  「呸?我寧肯讓朱府絕了後,也不要認她?」朱八太爺一口唾沫又噴在了他臉上,氣得胸口起伏不平。

  眾人一愣。朱福反應快,馬上接口道:「老太爺,都過去了十四年。難道你真想讓孫小姐流落在外嗎?」

  海伯老淚縱橫伏地撞著頭哽咽道:「老太爺,少爺他……他是凍病而死的啊?凍死在破橋下,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亂墳崗上。老奴實在不想讓孫小姐像少爺一樣孤苦無依。朱府就這點血脈了。」

  三位總管眼裡都有了水光。

  朱八太爺虎軀一震,癱坐在輪椅上。怒氣終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傷心:「他就算是討飯也過得高興,死也不悔啊?當年家裡沒錢,現在家裡的錢也不夠啊?萬一呢?還要不要我活了?」

  朱壽畢竟年輕,氣血旺盛,堵氣地說道:

  「孫小姐回不回來該辦的事情還不是要辦?錢不夠就賺?咱們幾個手裡還有些積蓄,今年又得了官銀流通權。喜老和祿總管已經算過了,錢莊每年不會動的流水就有八百萬兩?」

  朱八太爺眼睛一亮,臉上的肉抖了抖,瞟著幾個人說道:「她值得你們為她如此?」

  三位總管和海伯異口同聲:「是?」

  朱八太爺一怔,望著湖對岸如煙柳林中露出的一角粉牆不語。

  海伯憂傷的說道:「她在望京寄人籬下被莫夫人下毒,當年之事難道老太爺真的就算了?你怎麼對得住少爺?」

  「別說了。我再想想。」朱八太爺終於松了口。

  眾人齊呼:「老太爺英明?」

  朱八太爺咒駡了聲:「可惜下面全是一群蠡蛋?前些天府裡來了個少年,叫東方炻,你們認識嗎?」

  不等眾人接嘴,他又道:「這廝說,你們綁了他,讓他替個小姑娘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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