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宮砂淚 | 上頁 下頁
九〇


  元珊遲疑著在他身邊蹲下,哽咽道:「皇上,娘娘活不久了,放她出去罷,讓他們團聚,好不好?」

  司馬軼棒起元珊的手,覆在自己臉上,一面隱忍地啜泣,一面娓娓說道:「年少的時候,我痛恨自己沒有力量保護她,於是拼盡權利往上爬。我應過上官大人,無論如何,都要保全她。如今,我乃萬萬人之上,大權在握,為何仍然保不住她?為何……命運如此捉弄我?難道註定是求之不得……」

  元珊站起身,將司馬軼的頭攬在懷裡,啜泣道:「皇上,召查將軍回朝罷,讓他們在一起,奴婢求皇上……求皇上成全。」

  司馬軼埋首在元珊懷中無聲地哭泣,雙肩顫得厲害。年少時那一場旖旎美夢終於做到了盡頭,若早知盡頭的風景如此蒼涼,他當初會否選擇一見之下便愛上她。不,選不了,有些事情命中註定了,就根本沒得選。

  春回大地,光景也過得十分快。一晃,杏花都開了。

  司馬軼原本想召查元赫速速回朝,但,上官嫃不願。她笑著說:「難道要讓他眼睜睜地看我日復一日以砒霜續命麼?」那笑容很溫暖,就像她對著小敏禛的時候,那種全然發自內心深處的溫暖。

  上官嫃除了時常出鼻血和感染風寒,體力仍然不錯的,閒時教元珊跳劍舞,司馬軼便在一旁鼓瑟吹竽。明媚的春光下,行雲流水般的舞姿曼妙而精巧。

  而漸漸長高的查敏禛越來越淘氣,在草地裡捉弄黑貓和雛鳥。

  邊關加急文書送達,司馬軼便停了手下的器樂,上官嫃提著劍輕靈靈躍至他身邊問:「可有元赫的消息?」

  司馬軼看過之後遞給她,道:「不愧是查家的後人,捷報一封接一封,看來離收復失地不遠了。」

  上官嫃目不轉睛地將那封查元赫親筆寫的文書看了好幾遍,似乎極滿足,但笑容卻漸漸褪色。她扭頭看著一天天長大的敏禛,心思越來越沉。趁司馬軼回禦書房處理政務,上官嫃托著元珊的手懇切道:「敏禛就託付給你了。」

  元珊鼻子酸澀,反問:「放心吧,娘娘一定能等到查將軍回來。」

  「不,我不能讓他回來。」上官嫃蹲下身捧了只鴿子,怔怔道:「他受不了的,我知道。」

  元珊情緒有些過激,急切道:「什麼?不讓他回來?那怎麼行!你不想見他……不想與他共度餘生麼?」

  「我想,可是我不能讓他眼睜睜看著我死去。我試過那種感覺,太悲傷了。」上官嫃仰面望著碧藍的天,金燦燦的日頭,含著淚道:「能拖多久都好,或許過幾年就淡了,或許他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元珊再想說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蹙眉望著她轉身的剪影。

  「元赫,邊關捷報連連,想必你還朝有期。我寫此信只想告訴你,浮椿觀之約我不能赴。這些日子我已想得十分清楚,皇帝哥哥曾對我寄予厚望,我更要為他看住大褚江山,此生不再離開金陵半步。我與你私通已屬不守婦道,更產下私生子,按罪當誅。唯恐百年之後無顏面對皇帝哥哥,我決意與你一刀兩斷、永不相見。敏禛我會好好照顧,望你能毫無牽累地去尋找另一份幸福,與另一人的海闊天空。珍重。」

  上官嫃的一手簪花小楷仍舊漂亮雅致,擱下筆,卻忽然覺得這墨香苦澀難當。待墨蹟晾乾了,她仔細疊好紙張,塞入小竹棍內,牢牢綁在鴿腿上。只望這個字有靈性,也不枉他辛苦訓了好幾年。

  數日後,信鴿飛回來了。上官嫃滿心欣喜取下字條,上面只有兩個血字:等我。

  她忐忑了,攥著這血性陽剛的字條,不禁哭紅了眼。她如此矛盾,但堅定不移寫了回信:「我已起誓,這一世對皇帝哥哥心意不改,請尊重我的決定。」

  個字從窗口撲啦啦飛出去,旋即消失在藍天。司馬軼恰巧正站在窗邊往裡看,眉目仍然平和,搖著頭說:「你何必呢?」

  上官嫃怕他瞧見自己的哭相,忙撇開頭,輕輕捋著髮辮,「你不懂愛。」

  「我如何不懂?你若不想見他,整日爬上觀星台區看什麼?」

  「我無法控制自己心裡的期盼,但我可以選擇不讓他收到傷害。」

  司馬軼苦笑道:「若他有一日回來,發現你瞞他,這不算傷害?」

  上官嫃斜眼瞪著他,執拗道:「如果你也幫我瞞著,那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司馬軼沉默著離開了,她想做什麼,他除了順從,已屋裡再說什麼。

  夏初的一天,上官嫃收到了回信,寥寥數語,寫得極匆忙,「你竟如此狠心,視你我二人的感情為不看?失望之極,只怨自己從頭到尾愛錯人矣,凱旋之後,我將獨自前往西域,終生不再回朝!」

  她心中痛極了,卻將信捧在胸口愜意而笑,那笑容淩元珊潸然淚下。

  司馬軼不解,甚至有些怨過,為何查元赫輕易相信她的每一句話?他若真那麼愛她,為何輕易放棄?司馬軼迷茫著,每日守在她身邊彷徨,他也會絕望,但不願被她看出一點點。

  夏蔭濃郁,鶯啼燕鳴。上官嫃抱著敏禛做在籐椅上看元珊跳劍舞,這個時節生機盎然,一切都很安寧,很美好。

  高高的城樓上,佇立著一男一女,皆是風華絕代之姿。天際的晚霞一抹抹暈開,直染紅了半片天地。女子翹首望著那道歸途,煙青色水袖在風中飛揚,裙片褲裾蹁躚。

  男子望著她,視線不曾離開半分,「其實你還有時間,為何不去跟他圓了海闊天空的夢?」

  「海闊天空……我早已不敢奢望,今生的陪葬,不過是一座牌坊和一顆守宮砂。」說罷,她明眸淺笑,眼睛彎彎眯起像一輪月牙兒。忽然想起了某一個春雨綿綿的午後,青玉案上的香爐散發出溫溫馨香,她握著筆臨摹字帖,吃力極了,剛寫完一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卻不知從何處彈來一滴雨水恰好滴在宣旨上,模糊了一個「郎」字。所以她一直看不清,究竟是誰的竹馬,繞了她的青梅。

  尾聲

  這一年立秋,聖母皇太后病歿,與憲帝同穴而葬。

  恰逢大軍凱旋回朝,舉國歡慶,令人很快單位那個了那名久居深宮寂寞一生的女子。

  禦書房熏著茵犀香,暖風醉人。昔日查德高的副將孟濤進宮覲見皇上,接受封賞。受封謝恩後,孟濤呈上一件東西,「啟稟皇上,此乃查將軍臨終前,託付微臣親手交給皇上的遺書。」

  司馬軼身軀一震,難以置信地盯著孟濤,問:「查將軍不是辭官卸甲了麼?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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