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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正殿空闊,秋風陰涼在殿中穿梭,不免令人生出一股消極傷感的心緒。司馬軼坐於上位,禁軍守護在周圍,司馬銀鳳單獨坐在殿中央,身後是幾排黑甲精兵。上官嫃提了提裙角邁入大殿,淡淡蹙眉道:「這是做什麼?好好的金殿,如此倒成了沙場?」

  司馬銀鳳含笑睨著她,道:「只等皇太后入席與我敘敘舊,自會摒退一切外人。」

  上官嫃在司馬軼身邊坐定,二人並無交流,只是異口同聲說了句「退下」。司馬銀鳳亦擺擺手,殿內所有兵士齊刷刷退了出去。空蕩蕩的殿裡便只剩了三人。司馬軼忽地輕靈一笑,道:「我們三人倒是適合對飲。」

  上官嫃對司馬棣之死耿耿於懷,並不附和他,反而徑直問司馬銀鳳:「為何要害自己的弟弟?哪怕不是同母所出,那也是親弟弟。」

  司馬銀鳳並不再隱瞞,語氣陰狠道!「為了速個親弟弟,我就活該賠上自己的一生?因為他,我母后要陪葬,他的生母如今卻在帝陵頤養天年。因為他是幼主,父皇毫不猶豫犧牲我,將我嫁入將門以保衛皇權。而查家為了攀上皇親,居然隱瞞長子的疾患。我嫁給一個殘疾的男人,好在他對我敬重有加,我也想過要忍氣吞聲,可查稟譽竟然為了給查家留後,對我做出禽獸不如之事!我的夫君袖手旁觀,甚至遠遠躲在軍營不願再回家。我生下了元赫,查稟譽卻不滿足,一次次將我淩辱!後來我真的又有了身孕,但我不會遂他願,我對自己下猛藥打掉了胎兒,讓自己永遠不能再生育!他這才放過我,讓我過上平靜的日子。元赫是無辜的,他秉性純良,卻最終知曉了他生在一個畸形變態的家族。我和元赫在查家所受的屈辱不能白受,而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就是那賤婢和她的兒子!他們一對母子活得多自在,卻害得我們母女陰陽相隔,害得我一生受盡屈辱!愛家手打」

  司馬軼歎道:「這都是造化弄人,細究來他又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真是最毒婦人心。」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對司馬銀鳳說:「你可曾想過,他是治國奇才,因你一己私欲害得天下大亂。

  「我害他?真正害他的是司馬琛,我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司馬銀鳳冷哼一聲,接著說,「十幾年前的圍場行刺就是他暗中謀劃的,後來下毒的也是他。」

  「而你呢,明知一切卻不加阻止,你枉為長公主。」

  「我若是阻止了,如何還能坐收漁利?」說著,司馬銀鳳漾漾的目光瞟向司馬軼,笑道,「不過我真沒想到還有比我更袖手旁觀、更想坐收漁利的人。果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皇上年紀輕輕,卻深諳帝王之術,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見死不救,真不知你那副鐵石心腸是如何練就的。」

  司馬軼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道:「朕不救憲帝和不救父王的原因都一樣,只因他們傷了我心中最重要的兩名女子。」他側目望著上官嫃,溫和說:「他待你冷漠粗暴,他不顧及你的感受對他人寵愛有加,他甚至出手將你打得左耳失聰,為何你就是放不下?莫非女子都一樣傻?我母妃受盡冷落、委屈,得不到父王的半分憐惜,最後,他竟然想休妻改立安書芹為王妃。如此無情無義之人,你們偏生要惦記?」

  上官嫃聽著他娓娓道來的過往,心口鈍痛。

  司馬銀鳳娓娓揚起下頜,笑容漸漸轉淡:「你不是女人便無法理解。我心中也有一個深愛之人,可惜……我一看見他的女兒,就恨之入骨。她深愛我弟弟,我就偏要阻撓,叫他們痛苦壓抑,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相愛麼?」上官嫃似乎麻木了,遲鈍地眨著眼苦笑,「他從未愛過我。」

  「你錯了,他愛你至深。」

  望著司馬銀鳳篤定且詭異的眼神,上官嫃忽然心緒激動站起身問:「你如何得知?」司馬銀鳳朝前伸出手,緩緩攤開,掌心中赫然呈著一隻小小的荷包。原是碧綠的,因太舊了幾乎著不出花色。上官嫃恍恍惚惚走下去,癡癡看著這只她十歲時繡的荷包,猶記得司馬棣捏著荷包眯眼一笑,眸中流露出點點溫情,他說:就以一年為限,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做真正的結髮夫妻。

  這個明年,她永生都等不到。上官嫃忍住淚,深吸口氣問:「為何在你那?」

  「他常年貼身佩戴,都洗得顏色發舊了也捨不得換掉。」司馬銀鳳手掌一握,將荷包緊緊攥住,低聲道,「你若還想見他,便別再與我作對。」

  上官嫃一時呆住了,腦子裡嗡嗡直響,喃喃問:「什麼?」

  「他在我手上,你想去看他麼?跟我走罷。」司馬銀鳳輕聲吐出這句話之後,瞥了眼上官嫃僵硬的神情,眉毛一揚睨著司馬軼,「你知道你為何會敗?就錯在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你明明知道我地牢的秘密,卻遲遲不敢揭破,如今,就賭我們誰手上的籌碼更大?!」

  上官嫃的胳膊被司馬銀鳳一把拽住,耳邊充斥著她尖銳的嗓音:「你好好想想,究竟跟我走還是留下?」

  司馬軼忽然動容高呼:「別跟她走,小環!她騙你的!」

  司馬銀鳳一面挑釁地睨著司馬軼,一面對上官嫃和顏悅色道:「我沒必要騙你,或者你也賭一把?信我還是信他!」

  上官嫃渾渾噩噩抬起頭,望著一襲明黃龍袍的司馬軼,只那一晃的錯覺,她便做出了決定,毅然跨出一步站在了司馬銀鳳身後。司馬軼心急如焚,聲嘶力竭喊道:「來人!太后被挾持了,救駕!」

  兩邊的兵士破門而入,紛紛湧進來,將大殿圍得水泄不通。

  上官嫃遙遙望著司馬軼,異常平靜道:「我不能拿他作賭注,即便她在騙我,我也甘願被騙。不用顧及我,該戰則戰,你是皇帝,任何人都無法成脅你。」說罷,她決絕轉身,一大片黑甲的護衛擁著一剪華貴的身彩緩緩移動。

  司馬軼癱坐在龍椅上,望著她孤寂哀怨的背影,拳頭攥得鐵緊,終究不忍阻攔。多年來他一直明白她的心結所在,誰也解不開。許多成敗往往在一念之差。他十念百念都差在了她身上,汪定要敗得一塌糊塗。

  一直晴好的天氣轉瞬間烏雲密佈,輦車漸漸駛出了禁苑、出了皇宮,在禦街上莊重而行。上官嫃對於金陵城的印象停留在幾年前的一個夜裡,繁華熱鬧,燈火輝煌。可如今,臨街的所有鋪子門窗緊閉,行人寥寥。天色越發地暗沉,這樣慘澹的光景,叫人心生淒涼。

  最開始的那一年,她曾設想過無數種與司馬棣重逢的可能,漸漸地,思念淡了、怨恨也淡了。如今心底剩下的那份執念究竟是司馬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許只是一個名分,她終生都是她的皇后。

  元帥府防衛森嚴,黝黑的盔甲密密匝匝佔據了全部視野。

  上官嫃一緊張便會耳鳴,像遙遠的天際一陣陣雷聲轟來,轟得她腦子裡一片混沌。鄭重地隨司馬銀鳳走近帥府,走進後院的地牢,她覺得這段路十分漫長,一會又覺得太短。她豁出性命想見他,卻不知見了他該說什麼。

  前行的侍衛點燃了地牢裡無所有的燈和火把,一股寒涼之氣迎面竄來,凍得人有些戰慄。司馬銀鳳的聲音在空曠的地牢裡迴響:「你們守在外面,沒本宮的命令不許進來。」說罷,她瞥了上官嫃一眼,鑽入一扇低低的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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