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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上官嫃莞爾一笑,微微提著裙角隨他上樓,一面道:「我出門散心,想要吃點東西,湊巧在門外看見你,便進來了。」

  査元赫格外興奮,拊掌大叫:「小二,再加幾道好菜!」

  偌大的觀景台,只有一桌客人,上官嫃順勢看過去,卻見席上坐著的一男一女頗為面熟。女子衣裝鮮亮,目光驕橫,一雙薄唇似是不滿地微微撅起。男子衣冠楚楚,看似溫文儒雅,眸中卻露出不滿之色。上官嫃微微一怔,聽得査元赫湊在她耳邊道:「你都認識的,上官廉,上官妦。哈,不知你見了他們是不是該叫哥哥姐姐?」

  上官嫃便蹙眉朝他怨道:「你早些說我就不上來了。」

  「不過正好,你來幫我解圍。」査元赫說完嘿嘿笑了兩聲。上官嫃不解其意,剛走完最後一階樓梯,冷不丁叫査元赫一把攬入懷中動彈不得,「當心!」査元赫裝模作樣地關切道,「上樓的時候總是這樣不小心,可傷著了?」

  上官嫃一面怒視他,一面配合地搖搖頭,「沒有,我沒事。」

  査元赫心裡樂開了花,拉著上官嫃的手讓她在最靠近自己的那張梨花椅上坐下,又殷勤地為她倒上茶水,全然不顧對面的上官妦臉色愈來愈差。好在多年不見,他們並未認出眼前丫鬟模樣的女子是上官嫃。

  上官嫃漸漸覺出幾分名堂來了,忍俊不禁,溫柔道:「多謝査大人。」

  上官廉嗤笑道:「我還以為今日元赫兄是誠心來向我妹妹道歉,卻不知原來早有安排。」

  査元赫一臉驚訝,「道歉?為何?」

  上官妦杏目圓瞪,一跺腳扭頭跑下樓去了。上官廉喚之不及,氣憤道:「元赫兄,你招惹我妹妹在先,如今又不打算給個交代?」

  査元赫撓撓下巴,沉吟道:「說真的,廉兄,我不記得何時招惹過她,只記得她這四五年一直纏著我不放……」

  「你……」上官廉一時氣結,指著査元赫磕磕巴巴地說,「你們不是一吻定情了麼?」

  「啊!你說的是那件事!」査元赫恍然大悟,拍拍額頭,「原來她纏著我是為了那件事……不過,是她主動親了我,我碰都沒碰她!」說完,他攤開雙手,眼神無辜極了。

  上官廉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査元赫如釋重負,一口氣飲了三杯酒。上官嫃極有興趣地支起下頜盯著他問:「哎呀,不知道那個一吻定情是怎麼回事呢?」

  査元赫斜睨了她一眼,笑容不羈,「你想試試?」

  上官嫃冷哼一聲,「你是不是又假裝幫人找東西,然後欺負別人?」

  「幾年前的上元燈節,她在街市上猜燈謎,那麼笨的人,如何能猜出來?不過她又很想得頭彩,於是我就幫她一把,作為報答,她親我一下也不為過吧?」

  「就知道你不正經。」上官嫃揚手想敲他的頭,査元赫順手一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笑道:「我這招使了這麼多年,只有你和元珊沒上過當。不過元珊是因為被你解救了,否則也要陷入本帥的迷魂陣!」他帶著幾分醉意看上官嫃,只覺她肌膚如玉,被簷下的紅紗燈籠映得面色緋紅,但眼窩深陷,那雙眼睛沒了以往的神采。上官嫃亦在出神,想起母親剛剛過世,府中並無他人關心此事,真是人情冷暖。

  査元赫遲遲不願鬆手,指尖在她皓腕上輕輕摩挲,見她神情憔悴,輕聲安慰:「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一個人離世,便是上天警示我們要珍惜還在世的人。聽說你明日回宮,別再跟皇上賭氣,早早搬回德陽宮去。」

  「我不要回宮。」上官嫃垂下頭,喪親之痛她沒辦法放下,而面對司馬棣只會加深她的痛楚,她這一世恐怕也無法釋懷。上官嫃突然奪過査元赫手中的酒杯,一口飲下,「元赫哥哥,你帶我走吧?」

  査元赫額上青筋凸顯,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癡癡地望著她,「我帶你走?我們去哪兒?」

  「總之我不要回宮,我不要回到那個籠子裡去……我不要在那裡待一輩子!」上官嫃頓時淚如雨下,伏在桌上抽泣。査元赫伸臂將她攬住,回想起這些年她愈漸標緻的模樣,笑容竟少得可憐。要帶她走嗎?可這只金絲雀卻是他的舅母啊……

  街市直到亥時才散了,河岸兩旁寂靜無聲,剩了幾盞微弱的燭火倒映在水面上。一隻烏篷船泊在拱橋底下,船頭的桅杆掛了盞風燈,款款映照著篷內熟睡的女子。

  査元赫將自己的外衣疊起來,小心翼翼地塞給上官嫃當枕頭,自己又鑽出船篷。拾起船頭東倒西歪的酒壺,晃幾下,發現其中還有一壺沒喝乾淨的,便飲盡了。水裡蛙聲聒噪,岸邊樹上的蟬鳴也一陣高過一陣。査元赫長長吐了口氣,一手支著腦袋半躺在船頭。這條河通向很遠的地方,他可以馬上劃起雙槳,趁夜色逃離金陵。可誰又知道她酒醒後還願不願意隨他走,畢竟多年來,她心目中那個人的地位誰也無法撼動。

  篷內傳來兩聲嚶嚀,査元赫晃晃悠悠地走進去,腳下一個不穩撲倒在她身邊。上官嫃緊緊蹙著眉,滿面緋紅,額上、鼻尖依稀沁出汗珠兒,口中不知在念些什麼。査元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只覺得渾身燥熱,便抽出別在腰間的摺扇,一下輕一下重地扇著。

  扇下的涼風夾雜了酒香,令人怡然,上官嫃漸漸安靜下來,嘴角隱約有滿足的笑意,翻了個身恰好鑽進査元赫懷裡。他的扇子頓了一下,望著她孩子般俏皮的臉蛋,右臂將她攬入懷中,左手仍舊持扇替她扇著風,動作卻比方才輕快多了。他幻想著她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不要天亮,也不要醒過來。

  半夜裡不知怎麼突然電閃雷鳴,明黃的輦車頂著狂風一路疾馳將近宮門。司馬棣盤膝倚坐在車內一角,斜斜望了上官嫃許久。或許是不勝酒力,她才睡得這樣熟,連轟隆的雷聲都聽不見。抑或是她在別人身上找到了安寧,就像多年前在山洞裡那一夜。

  車輪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上官嫃被顛醒了,雷聲貫耳,她受了驚嚇,身子緊緊地蜷縮起來。一道道閃電劃破夜空,映出帷幔上蛟龍狂舞,她才發現自己身在龍輦之上。緩緩側頭望向角落裡那個面無表情的人,她仿佛被暴風刮得遲鈍了,渾身麻麻的毫無知覺。

  「你醒了?」司馬棣不溫不火道。

  上官嫃坐起身,方才蓋在身上的衣袍滑至半腰,她隨手拾起,垂眸一瞥,卻是司馬棣的龍袍。她腦中一片混沌,想不起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司馬棣靠她近了些,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道:「還是很燙,回宮宣太醫看看。」

  上官嫃無意識地躲了一下,心虛得不敢看他,「皇上怎會半夜出宮?」

  司馬棣反而不圖元日裡那般冷漠了,溫和道:「若不是你任性偷跑出相府,朕何須費心費力?」

  上官嫃遲遲不願抬頭看他,以她的心智,如何猜得透他半分。忽冷忽熱、若即若離,他待她最好也不過是和顏悅色說幾句關懷的話,而一怒之下便能毀了她的家。上官嫃淡淡說:「皇上其實不必管我的死活。」

  司馬棣猝然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狠狠道:「朕不管你的死活,可你不論死活,都得在宮裡,一步都別想跨出去!」說完,他霸道地吻住她的唇,上官嫃想逃開,雙手卻被他牢牢鉗住。司馬棣仿佛在洩憤,狂野地汲取她的每一絲氣息,直至她全無反抗之力,只能順從。

  上官嫃無助地淌下淚水,她曾迷戀過的那雙深邃的眼睛突然之間變得陌生而可怕。外面呼嘯的風聲和震天的雷聲仿若都在千里之外,她耳邊就只有喘息和心跳聲。司馬棣抽下她的衣帶將她雙手捆綁,上官嫃再掙扎也無濟於事。對襟薄衫被輕易挑開,唯一遮蔽在胸前的那抹碧色兜肚被他抓了一角在手中。上官嫃臉色驚惶,失聲哭了起來。

  司馬棣定定地看著她孩子般哭鬧的樣子,胸前起伏不定,他喉結動了動,翻身躺下,盯著車頂上的五彩巨龍緩緩地說:「你是朕的皇后,若再做出有失婦德之事,決不輕饒。」他深深呼了口氣,幫她鬆開捆住的雙手。上官嫃急忙將衣衫穿好,一面擦拭臉龐的淚水。司馬棣冷冷地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要麼?如今要給你了,你卻害怕。」

  上官嫃垂著頭,雙手抱在胸前,「我不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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