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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阮夢華淡淡地道:「多謝你了,我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說什麼傻話呢,瞧我這個如何,比南華送你的香脂好上千倍吧?」

  「嗯,是好得很。」

  「丫頭,你今晚不太對勁,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我……」她喉頭發硬,似有千般委曲湧上心頭,想說卻說不出來,想哭也哭不出來。

  雲瀾天生便有種能力,讓人如沐春風,願意與他傾吐心事,從前她愛與他作對,回回見他先調侃,故意貶低他的魅力,今夜她沒有心情自建心防,只覺他深沉的嗓音問出的話句句貼心,

  見她眼中淚光閃動,雲瀾心中大奇,他此番去的遠,日夜兼程地來回趕路,並不知宮中兩日出了什麼事,話音不由自主地柔了下來:「可是兩日不見,有些想我了?」

  往日他若是如此調笑,早得了阮夢華連連呸聲,可這會兒她卻用手捂了臉輕輕哭泣起來,直至痛哭出聲,口中含糊不清說著話:「……都欺負我……沒有……沒有人……」

  雲瀾立時後悔,顧不得往日對她恪守著的男女之防,將她小小的身子抱入懷裡,待她掙扎時輕輕哄道:「別動,你若想哭,就哭個痛快。」

  阮夢華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讓眼淚肆意流淌,她自小到大甚少哭泣,即使流淚也只是躲在沒有人的角落裡,因為沒有一個懷抱可以讓她依靠。她哭著想了很多,把自己的從前想了個遍,每個認識的人,做過的事,想著說著,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最終累了,睡了。

  雲瀾守了她一夜。

  西來青鳥東飛去(一)

  這是上京城最富盛名的商家香寶齋的樓船,每年到這個季節,香家會派出商隊從運河至東明城,再從出雲港轉而出海行商,滄雲大陸物產豐足,沿途收購來的貨物到了那些番國可都是稀罕東西,准能賣得高價,以貨易貨,再進些番國產物回來兜售,獲利甚豐。

  上京城往東明城走水路半月方可到達。這半個月中,大傢伙吃喝拉撒都在船上,頭回遠行的夥計甚多不適,甚至有人趴在船沿上吐了幾回。

  「小寶子,你還是早些上岸回家的好,光是運河上就不行了,那到了大風大浪的海上,可有你受的!」

  一個瘦弱少年用手緊緊抓在船舷上,用力忍住不適,掙扎著道:「不行,我答應我娘,一定要賺錢回來!我……」

  話未說完,又開始幹嘔起來,卻實在是吐不出東西了。

  一幫夥計有的勸有的嘲笑,聚在一起閒聊。船行才半日不到,遠處的山,近處的水,看得時間長了,早沒什麼新鮮,這半個月都要呆在船上,只有閒談來打發時間。

  「文山大叔,你出過海,給我們講講那些番國的事,可好?」

  「要說的太多了,你們想聽什麼……」

  五年前海運通航後,香家是最早走海運的,幾回下來所得之利讓見者動心。只是出海一個來回就得一年左右,海上多風險,少有人敢嘗試,故利益雖大,卻只有那些有財力的商號才會走海運。其他為了發財鋌而走險的小商人,多半找上這些商家,暫時加入商隊,交些錢財,搭搭順風船。

  阮夢華便是以此為名目上的船,此時她已換了身裝束,扮作一個落魄的獨行商人混在船上,化名孟華。天氣不錯,她坐在甲板上靠著盤成一團的粗繩曬太陽。那件天青色斗篷被她卷成一團,當作包裹隨身帶著,樣子略有些殘舊,量有扒手也不會多瞧一眼。

  想要發財的人很多,但是能上船的卻沒有幾個,香家勢大,按說不在乎照拂些許商家,但人總是怕麻煩的,所以並非來者不拒,多少托了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說項的商販都被拒之門外,更別說如阮夢華這種離開渡口前一刻才到的。可她手中持有一張名貼,裡面留書之人來頭甚大,一向謹慎的香家門事榮毅不得不將她迎上來,甚至客客氣氣地單獨替她安排了間艙房。

  風輕水柔,紅日高照,阮夢華看著兩岸隱隱的青色山丘,默然想著心事。

  半日,足夠府中派出人手四處巡查她的行蹤,上京城要再添一條關於她的傳聞:剛被長姊搶走夫婿,傳說會賜封公主,如今卻下落不明……

  那又如何?她不是突然做此決定,而是早與南華商量好的,從宮中回來沒幾日,終於等到了這個時機,只不過計劃略有改變,她扔下了南華獨自上路,還有雲瀾……想到這兒她摸了摸懷中的玉瓶,臨行之前她終是帶上它,也許這真能救她的命。

  水流湍急的地方,船夫唱響了號子,船尾喧鬧的夥計們停下來,看著船夫如何操使船隻避開漩渦,坐在甲板上的阮夢華察覺到甲板震動,回過神才知已到瞭望天峽。

  峽谷險峻的風光令人驚歎,一向平靜的河水在此處多有激流,兩岸的山向內欲合,只有抬頭望到天空才不會讓人誤以為船隻穿行在山腹中。再往前開闊處,兩邊幽深秀麗的山林清晰可見,便如一幅長長的畫卷。

  不多時樓船便已出瞭望天峽,江河水再次平緩下來,中層的艙房裡,香眉山徐徐收回畫筆,滿意地對著剛剛完成的驚濤圖左看右看,末了自贊一聲:「畫意湧然,一蹴而就,果真了得!」

  他等著有人能附合一聲,但等了片刻卻不聽房中另一人出聲,只得將畫筆擱下,回頭問道:「柳兄還未睡醒?」

  适才船身不穩,連墨汁也濺出些許,難為他柳君彥還能長睡不醒。

  「香二少,你若不在我房裡大呼小叫,我便能多睡片刻。」

  柳君彥無奈地坐起身,他可是趕了一夜的路,上船倒頭就睡,如今才是午時,哪裡睡夠了。

  「不知為何,從柳兄這裡賞景最是合適,我做畫也象有如神助,不若你與我換房住,可好?」

  柳君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原來香二少喜歡這間艙房,無妨,船是你香家的,你想住哪間便住哪間,不過照你這種喜好,我怎麼覺得下艙房那些夥計住的大通鋪更適合你一些。」

  「柳兄說笑了……」突然二人同時噤聲,聽外面的動靜。

  柳君彥的這間艙房在中層最里間,對面還有一間,此時過道上有人走動,直直走到最頂頭才停下,開了對面的房門,進門後便沒了動靜。

  香眉山眉頭微微皺出一個好看的「川」字,似在想什麼難題。

  對面艙房的人甚是無趣,進房後便沒有了聲響,像是連水也沒喝便倒下去睡。柳君彥哈哈一笑,突然轉變了態度:「香二少不是要換房嗎,那便換吧,我正想住得寬敞些。」

  「如此多謝柳兄。」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分,風流成性,風流成性啊。」

  「何以見得?」

  「我說你這趟居然不帶一兩個小嬌娘上船,原來是為了對面這個女子。」

  「柳兄厲害,我若不是見過此女一面,絕看不出她是扮了男裝。」

  「小意思,此女定是常常扮做男子,行動言語老到,一般人看不出來。你還敢說自己不風流,若不是想住得面對面同人家搭訕,何苦大費周張地要跟我換房?」

  「錯矣,香某還沒自不量力到要去同那名女子搭訕的地步。」

  柳君彥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香兄如此自謙,倒叫我甚是不慣。」

  香眉山搖頭不語,只是在心裡想了又想:她為何孤身一人,還偏偏上了我香家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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