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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回京

  她本把每年回京當做差事來辦,上京城裡的風花雪月,通通與她無關,繁華也罷,富貴也罷,那些琉璃瓦、飛龍簷都讓她沒由來地覺得心中壓抑。

  晴天,有風。

  一艘雙桅樓船緩緩行駛在運河之上,秋風吹得船帆鼓脹,玄色大船破水而行,激起層層白浪,舷側恣意張揚地刻著一個大大的「阮」字,往來船隻少有敢靠近的,遠遠地看著船上站著的羽林衛指指點點。

  船非官船,卻能動用羽林衛護送,不得不讓人猜測船上載的到底是哪位貴人。

  據說長運河乃許多年前的一位不世明君下令開鑿,彼時天下一統,並未分成現今的諸多大小國家並存。當時的運河連通了滄雲大陸上的多條水系,自西向東,流經子夜、滄浪等國,許多城郡都有渡口。長運河水道寬闊且水流平穩,一路向東進海,行駛其上賞沿途風光,別有一番情趣。

  京東渡口離上京城不遠,往日船隻靠渡口本是易事,今日卻被勒令一律不得往渡口停靠,暫泊在三裡之外。渡口的小官苦著臉親自乘了船帶人守在水道口,心中在為今日無法收好處費而不住地哀歎。他扭頭看了眼那些持刀站在渡口的皇城右衛軍,想罵又不敢罵,那領頭的少年將軍銀甲紫衣,手扶佩劍,一雙利眼看過來,嚇得他不住地催促河上的船夫,「都快點兒,官家辦事,內河道暫不開放。全都給我聽好了,一刻之後若還有船隻停在內河道,立刻收為官府之物,另加重罰!」

  官家出動,誰敢不聽。各路船隻不得已,均離岸往遠處劃去,有急性子的已忍不住罵出了口,但也只是低聲詛咒,誰敢在右衛軍慕容將軍面前放肆。

  與此同時,在那艘快到渡口的玄色大船上,阮夢華托著腮笑嘻嘻地看著兩個丫鬟忙來忙去。

  「鳴玉,小姐那條松花巾子放哪兒了?」

  鳴玉正在為小姐最後一次檢查妝容,頭也不抬地答道:「剛收到右手第一個木箱子裡了。」

  未幾又聽到沉玉慌張地過來問:「那只包角的樟木箱子哪兒去了?給府裡準備的東西可都裝在裡面呢。」

  「昨兒夜裡我已經都按著份子分好了!我說沉玉,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回回上船下船你都得來這麼一出!」

  沉玉顧不得頂嘴,左看右看地查點物品。

  鳴玉把一柄玲瓏玉梳輕輕地插在梳好的髮髻上,側身讓到一邊,看著妝鏡裡的佳人道:「小姐,你看這樣裝扮可好?」

  阮夢華放下手,對著妝鏡左看右看,贊道:「這一打扮倒真像個美人。」

  此去京城,不比在杏洲,再不能布衣釵裙地上大街,日日須得端正妝容,陪著母親閒話赴宴賞秋景,說不得還要進宮三四次,見見老太妃,再搜刮一堆用不著的物件帶回杏洲。另有一樁要緊事,便是城南邵家的三子邵之思與阮夢華的婚事,夏日裡阮夢華已過了十六歲的生辰,風華夫人的意思是,也該與邵家商量商量幾時為二人辦喜事。

  沉玉一樂,與鳴玉對看一眼,均搖了搖頭。她家小姐樣樣好,就是常不把自己當回事,人前還像模像樣端著小姐的架子,人後長籲短歎,連說自己就不該來世上這一趟。她們二人初到杏洲別院服侍時,戰戰兢兢地小聲說話,對著這位小姐大氣不敢出一口,因聽人講過這位小姐的身份來歷,滿是尊崇之心。日久天長,慢慢地卻也知道,衣食無憂、偶爾行事乖張的主子,也有其可憐之處。

  船很快便到了渡口,遠遠地瞧見河道附近停了一大片船隻,站在船上高臺迎風而立的阮夢華微微一笑,似是極滿意自己回來弄出的動靜。鳴玉上前為她披了件甚是華麗的錦帛,綴著明珠,繡了枝纏葉繞的繁花,這是夏日阮夢華生辰時,京裡賞賜下來的,據說是異邦進貢珍品。

  她低頭看看,挑眉笑道:「鳴玉,你倒是明白我。」

  「奴婢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想著只有這件披帛方才襯得上小姐這身流雲裳。」

  「年年回京,我若是不用心陪著走這一次過場,倒真對不起千般賞萬般賜,也對不起那些等著看我笑話的人了。不說了,你猜這次來接咱們的會是誰?」

  「自然是邵公子,小姐,奴婢去捧那盆玉色煙花。」她是真心為小姐高興,若是婚期定下來,小姐便不用再在杏洲與上京城之間來回,嫁入邵家為婦,自然是長住京城了。

  鳴玉走後,高臺上再無旁人。阮夢華從袖中取出一張已看過無數回的信紙,慢慢撫平褶皺,重又看了一遍信中所告之事,娥眉緊蹙,手一松,那張薄薄的信紙飛了出去,打了幾個轉兒便落入水中,浮了幾浮便再也不見。

  當玄色樓船慢慢駛入渡口河道時,岸上等候的慕容毅終於露出一絲溫柔笑意,可隨即想起另一樁事,便再也笑不出來。看著從跳板上緩緩走來的俏麗身影,他抬步迎上去,「阮姑娘,又是一年未見,慕容毅奉命在此迎接。」

  奉命來接,只能說是下命令的人有心了。

  沒見到邵之思,阮夢華並不意外,兩個丫鬟卻有些詫異,小姐回京,風華夫人府自然有人來接,阮家的車馬便在一旁候著。

  可是邵公子為什麼沒來呢?而慕容將軍怎麼來了?

  四周皆是探究的目光,阮夢華微抬下頜,淡淡地道:「勞駕,辛苦你。」

  慕容毅人如其名,性格堅毅,不善言辭,只恭恭敬敬地回話道:「哪裡。阮姑娘是否要歇息片刻再上路?」

  一連坐了幾天船,確實有些乏累,但這種地方怎麼能歇息得好?再者身後那些船隻尚在河面上等著停靠,阮夢華客客氣氣地道:「不必了,我早些回去,少將軍也可早些回去覆命。」

  慕容家一門忠烈,三代為將,至今他爹慕容承還擔著大將軍之職,上下多稱慕容毅為「少將軍」。可這位小將軍的眼光令人不敢恭維,竟自降身價來向她示好,真正讓人想不通,慕容毅是幾時因何喜歡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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