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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我躲開蕭暄伸出來的手,一把拉開房門。

  冰冷徹骨的寒風迎面吹來,我猛地打了一個哆嗦。院子裡一個丫鬟正被侍衛抓住,看到我,她停止了掙扎,將怨恨的目光向我投來。

  我冷漠一笑,忽略蕭暄追過來的腳步,跑了出去。外面是狹長的宮道,昏暗的宮燈在風在搖晃,看不到一個人影,聽不到除了風聲外的其他聲音。我在這迷宮一樣的地方奔跑著,幾乎是盲目的,尋找著。那不是蕭暄,不是出口,那是一個我也不知道的東西,是我心裡缺失的一塊。

  夜晚的皇宮那麼深幽那麼大,我的面前有數不清的道路和入口,轉來轉去,卻始終被高牆圍繞著。我被冷風吹得手腳都失去了知覺,終於停在一個道路的盡頭。

  那裡有一扇大門緊閉,只點了一盞宮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讓我看到門上脫落的紅漆和生銹的大鎖。

  眼前的景象突然開始扭曲,宮門如一張血盆大口拉伸著向我撲過來,要將我吞沒。我驚慌地連連後退,腳下一滑,摔倒在雪地裡。

  「小華——」蕭暄奔過來將我抱住,厚重暖和的披風裹住了我。

  「怎麼了?摔著了?你說話啊!」他焦急失措地抱住我,摸著我的臉和手,不停地問。

  我漠然地別過臉,看向那扇門,「那是哪裡?」

  「是哪裡?」蕭暄也不知道。

  一個太監答道:「回王爺,門那邊就是冷宮了。」

  「都跑到這麼遠了。」蕭暄把我抱緊,輕笑道,「你動作可真快,我差點追不上。宮裡又大又複雜,以後安生待著別亂跑了。」

  我過了一會兒,才說:「對不起。我……不該亂發脾氣的……讓你很為難……」

  蕭暄忽然把臉埋在我頸項裡,嘆息著說:「沒事!是我不對,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以後不會了,你不要離開我身邊了!真的不要了!」

  我感受著他身上傳遞來的火熱的溫度,閉上了眼睛。

  那夜,蕭暄親自將我送回謝府,然後驅車離開。我轉身回去問門房:「王爺走的哪個方向?」

  「往西去了。」

  回宮是往北,他還是去陸家了。

  造化有多弄人,你在當時永遠都不清楚。那時候看著平靜,回頭看其實暗流洶湧;那時候覺得雋永,回頭看發覺其實已經淡然。那時候你以為可以永遠把持住的事,往往會擦身而過;而那時候你想念的刻骨銘心,回憶起時已成過眼雲煙。

  東齊京都永遠留給我深沉壓抑的印象,大概也是緣自我的這些經歷吧。在我自己定義裡,早就已經給她籠罩上了一層藍灰色,憂鬱得像是總不放晴的天空。快樂不過是天空裡絢爛一瞬的花火,卻在我視網膜裡留下了永恆的豔麗色彩。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4章

  我再次見到陸穎之,是在數日後的先帝葬禮之上。

  先帝龍禦上賓,滿朝文武及家眷都要護送靈柩至皇陵。女人們不能進皇陵,就只有等在冰天雪地外。

  我同謝夫人坐在轎子裡,厚衣重裹,又有暖爐在手,倒不覺得冷。今天天氣不錯,出了太陽,輕風和煦,我們可以聽到很遠處的皇陵裡傳來的禮炮聲。那些炮聲和號角聲在這片寂靜的山谷裡反復迴響良久,就像故人離去前的躑躅徘徊猶豫不決。晴空下,我們可以看到極遠處群山之顛上的皚皚白雪折射著刺眼的日光,風從山脊上刮過來,歲月沖刷大地。

  隔壁不知道是哪家的馬車,裡面斷斷續續傳出女子咳嗽的聲音。丫鬟焦急地勸那女子喝點水。

  我的醫生本能使然,沖著那邊喊:「你家主子是傷的肺,不是喉嚨,喝水沒用的。這裡天冷乾燥,還是將她送到暖和潮濕的地方比較好。」

  隔壁靜了片刻,一個熟悉但是氣弱的女聲響起:「可是謝小姐?」

  陸穎之?

  我掀起窗簾,看到對面半米遠的車窗裡,露出一張蒼白消瘦的面孔。她看來的確傷得不輕。

  我倆尷尬冷場,謝夫人不知道腦子裡哪根筋突然不對,對我說:「小華,你醫術好,不如去給陸小姐看看?」

  老娘啊,整個皇宮的太醫現在都圍著她打轉,有必要還多我一個嗎?

  可是她這麼一說,我騎虎難下,只好出馬去給自己的情敵看病。

  陸穎之的確是傷了肺,倒不是很嚴重,只是現在天氣冷又乾燥,她的傷好得慢。我給她開了消炎潤肺的藥。

  陸穎之原本是個充滿活力的女子,身著白麻孝服的她看上去柔弱無力盡顯小女子嬌態。她氣息不穩地同我說:「謝姑娘這份恩情,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報答。」

  我心道:很好報答,離我男人遠一點便是。

  陸穎之做了個手勢,丫鬟捧來一個精緻的木匣子。

  「謝姑娘,我知道你視金銀珠寶如糞土……」

  誰說的?我明明很愛錢的啊!

  「所以這匣子裡的東西,並不是那些世俗之物。」陸穎之笑道,「姑娘為王爺的毒勞神傷力,穎之看在眼裡,十分敬佩感慨,顧傾所有之力,找到了這兩樣東西,希望能對姑娘有所幫助。」

  匣子緩緩打開,一陣馥鬱的芳香溢了出來,令人頓覺得心脾舒暢,神清氣爽。

  我眼前一亮。匣子裡深色絲絨布上,放著兩樣東西。一個是一朵花,花瓣重重疊疊,似有百層多,片片晶瑩溫潤,仿佛是由漢白玉雕刻而成,剛才聞到的芳香就是它散發出來的。另外一樣東西是塊黛綠色圓石,半個巴掌大,光潔圓潤,石面上紋路深淺不一,纏纏繞繞,呈現詭異的顏色。

  我呢喃:「碧血珀,和醒靈花。」

  陸穎之點頭笑道:「謝小姐果真一眼就認了出來,真是見多識廣。穎之佩服。」

  我其實從來沒見過這兩樣東西。我會認得,是因為書裡記載這兩樣東西舉世珍貴,萬般難求。一個結在深山老林裡最陰暗潮濕之處,一個開放在溫暖明媚最清淨純潔的地方。特別是這醒靈花,格外嬌貴,採摘之人若不是心靈純淨者,它被摘下來會立刻枯萎。

  「我們特意在當地找了一個六歲的小尼姑去摘的這朵醒靈花。這匣子與絲絨布,也都是佛前供奉過的,純淨且有靈氣。於是千里運送,才可以保持花朵不敗。」

  陸穎之笑盈盈地將匣子放在我手上,「謝小姐可千萬不要推辭。我這也是想為王爺盡一份力。」

  匣子沉沉落在我手上。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謝家馬車裡,也不記得謝夫人都同我說了什麼。手裡的匣子被我緊抱在懷裡。

  葬禮結束之後,我們回了謝府。我藉口身體不適不想吃飯,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這時,我才把抱了一天的匣子放了下來。

  「什麼寶貝東西?」

  蕭暄的聲音突然響起,把我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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