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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歸樂王后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何肅:「大王……肯讓臣妾見紹兒?」兒子畢竟是娘的心頭肉,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為什麼不肯?」何肅歎氣,反問。

  歸樂王后自知必死,大不了白綾毒酒二選其一,打好了一了百了的主意。沒想到何肅親臨,言詞行動竟和想像中的大為不同,畢竟是多年夫妻,又提他提起兒子,心腸頓時軟了三分,神態便再沒有開始那般冷傲,低了頭,幽幽應道:「臣妾暗中透露大王伏兵之事,父親擅權,大哥違逆王令,擁兵自重,竟和大王對峙。樂氏一門,犯的……都是死罪。」

  「王后也知道自己的罪?」何肅想起歸樂現況,不由冷哼,見王后低頭不語,又緩緩長歎一聲,道:「王后起來吧。寡人赦免你的罪,從現在開始,命你重回正殿,仍為後宮之主。」

  「什麼?」王后驚訝地仰起頭。

  樂震領兵與都城對峙,和造反沒有兩樣,這是王族最忌諱的罪行,絕不可能得到赦免。

  但何肅的表情,卻絲毫不象在開玩笑。

  冷宮中夜色昏暗,何肅的身影屹立在門前,似近在咫尺,但要看清他眸底的一分一毫,又似乎隔得遠了,只觸得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王后端詳關係已經破裂到無法彌補的夫君,重新低了頭,咬牙道:「大王還是殺了臣妾吧。臣妾十五歲嫁入王子府,大王登基,即封臣妾為後,想當日何等恩愛,怎料會有今日。如今木已成舟,無法挽回,就算大王赦免,臣妾還有什麼臉面重新當這王后。臣妾只是好生懊悔,為什麼竟一時犯了妒心,命人向何俠密告大王伏兵所在,不過區區一個白娉婷,就算讓她進得宮來,只要大王高興,又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為了一個女人,致使歸樂大亂,臣妾……臣妾真是愚不可及……」

  嬌肩劇顫,伏地慟哭。

  她貴為王后,養于深院,起居只在宮中,何肅實在是她唯一一個放在心裡的男人。往日華衣美食,豔婢環繞,又有父兄每日在眼前論事討賞,仿佛當著這個皇后,就不得不有滿腔心計,防著掖著,思謀較量。

  此刻紅衣盡褪,青絲懶梳,冷冷宮院內閑看浮雲悠然,心頭偶爾記起的,卻往往是那些往常以為微不足道的小事。

  當初如何戰戰兢兢地跨進王子府,洞房花燭夜,偷偷掀了紅巾一角,悄悄瞥了何肅第一眼;如何滿心歡喜地在何肅耳邊低語,說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如何在後宮裡盛裝打扮,當著眾人的面,從容地接了王后的璽印。

  好好一雙夫妻,就這麼一步一步,國恨家仇,都纏到了一起,裡面除了斬不斷,理還亂的絲絲心痛,又剩什麼?

  正哭得肝腸寸斷,肩膀被一雙大掌輕輕撫了撫。

  王后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龐,被何肅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王后不要哭了。實話和王后說吧,樂震領軍私逃,都城兵力空虛,如今何俠已經領著雲常大軍,把我們團團圍困了。」

  王后吃了一驚:「啊?」她被軟禁多時,沒有人敢向她傳遞外間消息,不知道情況已經壞到這個地步。

  「強弱懸殊,明知必輸,這場仗不打也罷。明日此時,寡人會打開城門,親自向何俠遞交降書。」何肅苦澀地笑了笑:「國都快沒有了,王后和國丈國舅那些叛國大罪,又有什麼不可赦的?」

  王后見夫君話裡滿是無奈頹廢,和從前冷硬驕傲的模樣截然不同,心裡又疼又悔,顫聲道:「若不是我的過錯,歸樂沒有內亂,大王大軍在手,何俠豈能說來就來?臣妾……」

  「別再說了。」何肅截斷她的話,沉聲道:「侍女們捧著衣裳飾物,都候在門外。王后就照往日的模樣好好打扮吧,你已經很久沒有陪寡人喝酒了,今夜我們夫妻對飲,不要外人打攪。」

  王后默默凝視何肅,終於緩緩行禮:「臣妾遵命。」

  何肅轉身出去,外面果然等著侍女們,一等大王出去,都魚貫迎了上來,手捧著方盤,裡面都是王后往常心愛的衣裳飾品,連胭脂水份,各色熏香,都齊全了。

  「王后娘娘。」見了久未露面的王后,眾人齊齊下拜,臉上都暗帶悲色,看來大王明日要向何俠求降的消息已經傳遍宮中。

  被侍侯著更衣沐浴完畢,王后細畫秀眉,打扮得恍如神妃,才婀娜擺駕大王寢宮。

  何肅果然早已命人準備了酒菜,隔著珠簾,就著月下風景對案滿飲。

  良辰美景,熱菜溫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軟禁在暗無天日的冷宮,似幽夢一場,只能感歎人生叵測。

  兩人都有無限心事,默默坐著,飲了幾杯。何肅問:「王后怎麼不說話?」

  「臣妾……」王后描畫得精緻非常的臉閃過一絲迷惘:「臣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何肅仔細打量對面的妻子一眼,忽然笑道:「寡人忽然覺得,自你成為後宮之主後,以今日最美。」

  王后被他一贊,沉重的心輕輕飄了一飄,宛如身邊多了許多朦朧的潔白的霧氣,微微躬身道:「心無旁騖,才能清澈見底。也許是因為今日的臣妾,心裡再沒有裝著什麼要隱瞞大王的事情了吧。」

  「說得好。」何肅舉了舉杯:「今夜的王后,讓寡人想起了多年前初進王子府的王后。歲月如梭,我們做夫妻,原來已經這麼些年了。」他的語氣,卻也不經意地象多年前的一樣溫柔。

  王后臉上露出一絲感動的詫異:「大王……還記得臣妾初進王子府的模樣?」

  「怎會忘記?」

  「是嗎……」王后舉手撫著髮鬢,輕聲道:「不瞞大王,臣妾也是記得的。」

  王子府,那時的何肅王子府。

  有歡歌笑語,有清越琴聲。

  一群年少好友,歸樂望族之後,都聚在那兒談天說地。或練劍,或彈琴,或論書畫,或言大志。鼓掌的鼓掌,說笑話的說笑話,陽鳳本就是王子府的人,何俠更是帶著娉婷成了常客。

  樂家家規森嚴,她又貴為王子妃,身份與旁人不同,不能和眾人一起笑鬧,只能隔著重重牆院,聽他們笑聲隱約傳來。

  原來。

  當日的一切,原來大王記得的。

  可那如今領軍將都城重重包圍的雲常駙馬何俠,他會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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