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芳不自賞 | 上頁 下頁
七九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那裡面已經盛滿了毅然。

  「打開大門。」

  眾親衛一驚,面面相覷。

  漠然一個箭步到她身側,壓低聲音而焦灼地道:「白姑娘……」

  「你也是沙場上的老將,難道不知道只要何俠一聲令下,這裡的抵抗根本不足一提?與其讓他攻進來,不如將他請進來。」清晰平穩的每個字,像晶瑩的雨滴有序地打在每個親衛的心上。

  最讓人驚訝的是,被這樣的雨滴一打,彷佛心上的塵埃就被沖掉了。大家反而不再患得患失,恢復了如有楚北捷在場時的沉著。

  「打開大門。」又淡淡吩咐了一句。

  那一瞬間,所有人深深記住了,她傲然挺立的背影。

  移開沉重的橫栓,大門發出「格拉格拉」的響聲,緩緩開啟。別院外的一片空地,和不遠處反射著雪光的茂盛山林,一點一點出現在眾人眼底。

  娉婷于大門中央,迎風而立。眸中閃爍著微微的光芒,凝視著山林深處,臉上露出複雜而難以言喻的表情。

  敬安王府的往事,如此遙遠,又如此貼近。

  宛如一條靜靜的地下暖流在腳下蜿蜒而過,與她赤裸的腳底,只隔了一層薄薄的土。

  輕輕地掘走這薄薄一層的土,它就會噴湧而出。

  淋濕她的發,她的身,她的唇,滲入她每一個毛孔,沿著脈搏,鑽進五臟六腑,讓她又暖,又疼。

  眼神飄向天邊,誰還記得歸樂的方向?誰還記得敬安王府的朱門綠瓦?

  王妃啊,少爺的兵馬就在對面那被白雪覆蓋的陰森森的山林。

  一聲令下,就是血海腥風,永不回頭的絕情絕意。

  冷風簌簌掠過,娉婷收回目光,看向漠然。

  她輕輕咬牙,眼神卻絕無猶豫:「在大門高處,升上白旗。」

  她就像楚北捷一樣,但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已經無人能阻止她的決定。漠然沉重地點了點頭。

  在場的人都知道,若無外援,這別院早晚會被攻下。

  強攻或投降,不過殊途同歸。

  雪白的恥辱的旗幟,在大門高處緩緩升起,被北風強迫地展開,獵獵響聲,如不甘的哭泣。

  娉婷脫下厚厚的披風,絳紅色的長裙展露出來。

  紅裙白肌,雪中佇立,流蘇誘人,竟美得扣人心弦。

  不但漠然,恐怕就連楚北捷,也不曾見過這般動人的白娉婷。

  她只這麼無聲地站著,已經占盡了山水中的靈氣,歌盡了天地間的風流。

  她的眸中帶著哀傷、牽掛,帶著說不出道不盡的思念痛心,還有一絲令人動心的溫柔,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目光只停在一個地方,那對面不遠處的山林。

  樹枝上的厚厚積雪宛如為山林披上了一件銀裝,潔白的光芒看在每個人的心頭,卻都感覺壓抑和悶氣。在那下麵,會有多少敵人持槍潛伏?

  戰鼓一擊,也許就是千軍萬馬洶湧而出,也許就是成千上萬的利箭鋪天蓋地而來。

  但娉婷注視的目光,卻絲毫沒有畏懼和憤怒。

  她的臉龐出奇地柔和,在那處,是她極熟悉的人。耳鬢廝磨,日夜相守,一塊讀書,一塊賞雪,一道兒彈琴舞劍,博得好名的人。

  眾人的視線,被她魔力般的誘惑著,隨著她目光的方向,定在眼前的山林上。

  遠處一點異動微不可覺,漸漸的,白色的雪地上冒出數十個彪壯將士,人群無聲無息地從中間分開,後面一道挺拔瀟灑的身影,緩緩走了上來。

  劍眉,星目。

  薄唇不動,已似在含著笑。

  俊逸的臉龐,少了楚北捷的棱角分明,卻多了一分溫婉風流。

  但他按劍的手,卻和楚北捷一樣穩。

  自他出現的一刻開始,娉婷的目光,再沒有移動半分。就像他的視線,只停在娉婷身上一樣。

  何俠悠然舉步,走向娉婷。雪地裡,留下一排深淺一致的腳印。

  漠然握緊了劍柄,親衛們的眼神像鷹一樣盯著他,弓著腰,彷佛隨時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力量撲上去。

  對面山林中跟隨何俠出來的是密密的穿著便裝的精兵,從兩旁護衛何俠,每當何俠跨前幾步,便有弓箭手交替前行,蹲身拉弓,箭頭瞄準對面的娉婷一千人等,引而不發。

  兩陣即將交鋒時,何俠停下腳步。他已在娉婷面前,離得那麼近,近到娉婷可以看見他星眸下複雜的被苦苦壓抑的波光。

  冷風將空氣凍成了冰,凍住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竟似一步也邁不出去,一步也收不回來。

  凍住了他們的心肝脾肺,凍住了他們欲言又止的話兒,連帶著,凍住了硝煙味道,和敬安王府的過去。

  連何俠也不曾想到,當真正的再次面對娉婷時,會如此百感交集,為她的眼神所痛。

  「少爺,你看。」到底還是娉婷打破了平靜,展顏一笑,纖纖玉指朝身上一指:「好看嗎?」

  絳紅色的裙子,被潔白的雪襯得分外醒目。這雪白得一塵不染,把他活生生拉回寧靜安逸的敬安王府,十三四歲的娉婷從雪中一路小跑過來,絳紅色的裙擺在雪地裡拖出寬寬的痕跡,對著正在亭中看書的他嘟起嘴:「少爺騙人,這顏色做成裙子一點也不好看,又土氣又傻,我再也不穿了。」回身便走。

  「別走!好看得很,真好看,我不騙你!娉婷,娉婷,別走,讓我幫你畫一張畫。」他從亭子直跳到雪地裡,攔住她,樂呵呵地笑:「就一幅,畫出來讓你見了,就知道我沒說錯。」

  白雪依舊。

  而敬安王府,卻已成了灰燼。

  何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最不愛穿絳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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