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芳不自賞 | 上頁 下頁
五七


  他握過這手不下千次,賞玩讚歎,記得它溫暖光滑,靈巧細嫩。

  他只是不曾想過,這也是一雙翻雲覆雨手。

  白娉婷不驚不懼,乖巧地站在面前,就象第一次跪倒在他面前,唱佳人英雄,兵不厭詐。眼睛還是會說話的晶瑩透徹,流光四逸。

  楚北捷久久不語,末了,沉聲道:「娉婷,答我幾個問題。」

  「王爺請問。」

  「北漠奸細用的藥,是你所調?」

  「是。」白娉婷紋絲不動,吐出一個字。

  「你可知道,東林王子,是我骨肉親侄?」

  白娉婷看他一眼,瞳中盈光閃爍,歎道:「我知道。」

  「你可記得,你曾發誓絕不傷我家人。」

  「我記得。」

  「我楚北捷,不會是為了女人而忘記骨肉生死仇恨的男人。」

  白娉婷聽出楚北捷話中恨意,擠出一絲苦笑:「我明白的。王爺說的,娉婷都明白,既然王爺找到娉婷,娉婷避無可避,索性性命也交由王爺發落。」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楚北捷頓了頓,凜然道:「你自知必死,為何置大石於路上驚動我的車駕?」

  白娉婷猶如被劍刺到心臟一般,身子驀然晃了晃,會說話的眸子動人心魄地瞅了楚北捷半晌,淒然道:「娉婷是癡人,王爺也不過是個癡人。我說幹口舌,王爺難道會信我一字?大錯已經鑄成,這一輩子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忍不住,淚珠斷線珍珠般墜下,哭倒在地。

  夕陽西下。

  黃塵大道中並無留下一具屍體。

  沉默的車隊多了一道沉默纖細的身影。

  楚北捷發現,原來心和握劍的手,並不是永遠契合。

  水綠山青,犬吠炊煙。

  東林一個偏僻的山林中,默默出現一處樸素的莊子,莊裡人自耕自種出入低調。

  不過是平凡山莊一座,沉默寡言山人數名。

  無人知,東廂牆上孤零零一把入鞘寶劍,曾斬敵國無數大將,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劍光起處,望風披靡,無人不懼。

  無人知,西廂一副玲瓏心腸,能論天下事,奏驚天曲,一計扭轉北漠岌岌可危的悲慘命運,換來肝腸寸斷,欲哭無淚。

  娉婷獨居西廂。

  楚北捷不是屠夫,他劍下留情,沒有取她性命。

  楚北捷也不是小人,飯食衣裳按時送來,雖不豐盛,也不刻薄。

  只是,自從那一天后,再沒有見過楚北捷一面。

  只是,這西廂中,永遠空蕩蕩。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

  她臨水照花,對月弄影,低吟淺唱間,怔怔望向西廂那頭,忽然失了眉目間的閑淡,慌忙別過臉,又唱:「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低低地唱,輕輕地歎。

  漠然坐困愁城。

  楚北捷在東廂中,手持宜情愜意的民間詩文,靠在大竹椅中似有倦意,緩緩閉眼,忽然轉頭,沉沉凝視他,問:「我應該殺了她嗎?」

  漠然被他深邃的眼一望,肝膽俱震,垂手低頭,不敢說一個字。

  隔了許久,才聽到嘆息:「我本該殺了她的。她騙我,欺我,毒我子侄,天下有誰比她更該殺?」

  楚北捷連問十日,連歎十天。漠然不禁想起陳觀止,這當初為娉婷看病的老名醫,想必也記得鎮北王爺曾為娉婷久病不愈而發的雷霆大怒。

  「她在哭嗎?」

  「回稟王爺,,沒見她拭淚。」漠然彎了彎腰,小心道:「只是,有時候唱歌。」

  「唱歌?」楚北捷沉思良久,輕問:「唱什麼?」

  「娉婷姑娘唱,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

  漠然尚未答完,楚北捷已接了過去,喃喃道:「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楚北捷冷笑:「誰是英雄,誰又是佳人?兒女情長,白落得英雄氣短。」

  漠然不說話了,連視線也垂下,看著腳尖。

  「你下去吧。」

  「是,王爺。」

  跨出東廂門,身後傳來楚北捷低沉緩慢的哼唱:「故英雄,方有佳人……」氣息悠長,餘音回蕩,像緬懷一幅已丟入烈火的名畫。

  日出日落,看火燒雲紅透天際,聽鳥叫蟲鳴起伏婉轉。

  敬安王府,鎮北王府,北漠上將軍府,一切都變得好遙遠。

  「她又唱了什麼?」

  「她唱,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

  「兵不厭詐,兵不厭詐。」楚北捷恨恨截斷,沉聲道:「難道天下只有一個白娉婷是佳人?又哪有她這般歹毒的佳人?兵不厭詐,叫她不要再存妄想。」

  余怒未熄,霍然站起,走到房中大櫃前,將一路上珍而重之,小心翼翼保護的鳳桐古琴拿起奮力扔到地上。

  萬金難求的古琴喀啦一聲,斷成兩截。

  楚北捷發紅的眼睛瞪著,猶不解恨,抽出懸掛在牆上的寶劍,揮劍劈斷,直把此琴當成心中最恨之人。

  漠然跟隨楚北捷多年,知道這位王爺面上越平淡,其實心裡越積著陰蟄,見他多日隱忍不發,心中其實擔憂,此刻楚北捷動氣劈琴,他卻松了一口氣,也不作聲,在一旁看著鳳桐古琴在楚北捷手下被劈成碎片。

  良久,楚北捷停下手中揮舞的寶劍,神色已趨平靜,轉身將寶劍插回劍鞘,臉上添了一絲令人心悸的冷冽,指著一地木碎吩咐:「你將這琴,給她送過去。」

  漠然不敢怠慢,命人掃了木碎,用布裹了一包,親自送了過去。

  過了大半個時辰,漠然回來覆命:「她已經接了。」

  「說了什麼?」

  漠然沉吟道:「她見了王爺送過去的東西,好一會沒動,後來掏出懷裡一封信,要屬下交給王爺,說她沒機會面見王爺,要和王爺說的話,都在那信上面。」

  「信呢?」楚北捷沉聲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