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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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火勢應該是延續許久了,妝樓一側已燒了個大半,公主就站在火光邊緣,披散著一頭烏髮,手持一支原本用來逗弄貓兒狗兒的沉香麈尾,那麈尾一端原系著一段孔雀羽毛,現在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朵跳躍在沉香枝頭的橙紅色火焰。 我下馬,三步並作兩步上樓去,見公主揮動著沉香枝指向試圖靠近她的人。 「還我懷吉!」她一字一字,不疾不徐地對每一個人說。肆虐的火光為她蒼白的臉鍍上一層胭脂色,她飄揚的長髮和絲質衣袂有與烈焰相觸的趨勢,而她渾然不顧,面朝眾人,卻眸光渙散,視若無睹,只知道把燃燒著的沉香枝當作可以倚仗的武器,直指面前所有假像的敵人,固執地重複著她唯一的要求:「還我懷吉!」 只要有人稍微向前移步,她便振臂一揮沉香枝,讓火焰綻放出更豔麗的花,而令人驚懼的是,她身披的大袖衣裙左側有一泊油漬,散發著植物芬芳,應是她刻意潑灑的竹荷頭油。只要有一點星火落在那片油漬上,她便會被烈焰吞沒。這便是眾人遲疑著,難以制服她的原因。 我奮力撥開人群,讓自己現身於她面前。 「公主。」我努力微笑著,保持平和的表情,讓自己呈現出她最熟悉的狀態。 她不由一愣,轉而看我,目光卻顯得有幾分呆滯,仿佛未曾認出我來。 「公主……」我繼續淺笑著,徐徐向前走,試探著朝她伸出了手。 她蹙著眉,像在思考我是真是假,而握沉香枝的手也不知不覺地垂了下來。 我迅速上前,抓住她的手,一把奪下沉香枝,遠遠拋開。她受了一驚,下意識地開始掙扎和胡亂拍打我。 我一面擁她入懷中箍緊,一面在她耳邊輕聲說:「是我,是我。公主,我是懷吉……」 她逐漸安靜下來,又開始打量我,「懷吉?」她喃喃念著我的名字,仍很不確定地,「懷吉……你回來了?」 「對,」我給她肯定的答案,「我回來了。」 「你還會走麼?」她忽然抓緊我雙臂,熱烈地注視著我,又可憐兮兮地問,「你會不理我麼?」 我猶豫,但最終還是擺首:「不會。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釋然地笑了,環摟著我的腰,埋首在我胸前,像以前那樣在我的擁抱中尋找安寧。我順勢托抱起她,快步下了樓,把她帶到一處遠離火場的樓閣。 在我懷裡,她如嬰兒般乖巧,安然享受著我的溫度,到了閣中也不肯讓我放她下來,用不甚清晰的思維與我進行了幾句主題跳躍的對話,然後在精疲力竭的狀況下沉沉睡去。 「公主是三更後點火的。」待我放下公主後,跟過來照拂她的嘉慶子告訴我,「那時我們都睡著了,等聞到煙味兒,火已經不小了。我們趕快把公主拉出著火的房間,她卻提起頭油潑在自己身上,說什麼也不肯下樓,誰也不理,只要見你。王先生見勢不妙,立即入宮報訊……幸虧官家讓梁先生回來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略略苦笑,沒有應對。片刻後,忽然想起了李瑋:「駙馬呢?起火之時,他在哪裡?」 嘉慶子道:「他就在駙馬閣中,聽說起火就趕來了,剛才也在樓上想勸公主下來,先生沒看見麼?」 我愕然。回想适才情景,我注意力全系于公主身上,竟全沒留意到李瑋在場。 那麼,我懷抱公主離開,前後經過,他也是親眼瞧見的了。我沉默著看窗外幽篁,無端憶起當年被他撕碎的那一卷墨竹圖。 我不說話,嘉慶子亦無語。長久的靜默使人有些尷尬,於是我另尋話題:「國舅夫人……」 我是想問楊夫人對這事的反應,而嘉慶子尚未開口,韻果兒便從外奔來,帶來的正是楊氏的消息。 「剛才國舅夫人忽然跑上公主妝樓去,進了一個著火的房間,怎麼也不肯下來!」韻果兒一臉驚惶地說。 我亦有一驚,立即出門,折回那幢仍在燃燒的樓臺,疾步走著,再問跟上來的韻果兒:「國舅夫人為何上去?駙馬沒攔住她麼?」 韻果兒道:「她原本是在樓下觀望的,見先生進來,她臉色便不對了,後來先生帶公主離開,她更不高興,剛開始還只是恨恨地抹淚,大概越想越生氣,就索性跑上樓去,竟是要自焚的架勢。駙馬忙過去攔她拉她懇求她,但國舅夫人鐵了心,就是不下來……」 當我回到樓前時,那樓已燒得搖搖欲墜了,隨時都可能會塌下來。不少人見我趕來,都過來阻止:「樓上危險,先生別上去了,在這裡等待便是,我們已有人在上面……」 我仰首一看,見裡面人影晃動,進進出出的卻也只有幾位奴僕,駙馬和楊夫人都還在室內,未曾露面。 我沒有再等,推開面前的人,還是飛快上樓,沖進了李瑋母子所在的房間。 房中一片狼藉,全是掃落的雜物。一個大花瓶被砸得四分五裂,而楊夫人則手持一塊鋒利瓷片,像剛才公主那樣不允許任何人的靠近。 現場幾位奴僕的手上都有瓷片劃破的血痕,想是與楊夫人拉扯所致,故現在都不再接近她,只退于門邊待命。 李瑋無計可施,跪倒在母親面前,「咚咚」地磕著頭,含淚連聲勸:「媽媽,快出去,快出去……」 楊夫人全無聽他相勸的意思,一手緊抓屏風立柱,一手捏著花瓶碎片指向兒子,在越來越濃的煙霧中咳嗽著,卻還不住地揚聲痛駡:「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不知老娘身前犯了什麼事,生下你這個夙世冤孽討債鬼……老娘為你操了大半輩子的心,你卻還是爛泥扶不上牆,連做人夫君都不會,在新婦面前過得像孫子一樣……老娘還出去幹什麼?繼續看你新婦鬧騰?看你像綠毛烏龜一樣憋屈?……今日老娘就死在這裡算了,眼不見心不煩,由得她鬧翻天去……待回頭喝了孟婆湯,忘記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她那樣一個媳婦,倒是真的快活了……」 最後這一句,她說得悲從心來,眼淚滑落,不禁嗚咽起來,但側目一見我,立時又怒火大熾,朝我罵道:「你這不男不女的東西,都被割了一刀了還不清淨,像廟裡的賊禿驢一樣惦記著偷人老婆!還打不死,趕不走,現在又跑回來,是想向老娘示威,還是想看老娘笑話?……好罷,老娘今日就遂了你心願,死在這裡,陰魂再纏著你,看你能逍遙到幾時!」 言畢,她揚手揮下,便欲拿瓷片割脈。李瑋似已呆住,一時並無反應。我猛地搶過去,在楊夫人瓷片剛觸及手腕之時拉開了她用力的手。 楊氏愈發憤怒,掙脫我的掌控,揮舞著瓷片劈頭劈面地朝我劃來。我沒有後退,只側了側身,讓她的武器落到了我左臂和背上。 瓷片鋒芒倏地劃破了我幾層衣裳,其下的肌膚隨之一道道裂開,血奔湧而出,在我素色衣袖上暈染出刺目的豔紅。 楊夫人看著,有一瞬的愣怔,瘋狂的攻擊也暫時停了下來。 我趁機轉身,一手穩住她肩,另一手屈肘,以迅雷之勢猛擊她太陽穴,令她在回神之前便已暈厥。 李瑋高聲喚著「媽媽」上前來接住母親,又帶著幾分怒意緊鎖眉頭看我,道:「你,你……」 「都尉,現在,可以帶國舅夫人出去了。」我按住左臂上流血的傷口,對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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