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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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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今上親自來儀鳳閣,與苗賢妃母女聊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勸公主原諒駙馬,夫妻日後好生相處之類,對我的態度無大異狀,只是偶爾掠過我的目光有些冷肅。末了,他起身回寢殿,似不經意般,對我這樣說:「懷吉,我殿中有幾幅不錯的書畫,你隨我去取了帶給公主看看。」 我答應,準備隨他出門,而公主立即上前,對今上道:「爹爹要賜女兒書畫,隨便遣個小黃門送過來便是,何必讓懷吉過去取?」 此對的她像只刺蝟一樣格外警覺,任何關於我的事都會令她瞬間豎起身上的刺。今上看著她那戒備的眼神,大不痛快,忍不住斥道:「沒錯,我就是要讓懷吉過去,問他幾句話。你這樣緊張,如此防備,被人看見,真是成何體統!」 公主移步擋住我,盯著父親,鎮靜地回答:「我不要體統,我只要懷吉平安。如果你們認定我們有錯,便會讓他承擔所有罪責。懷吉一無所有,如果不在我身邊,誰來保護他?」 這話令今上久久無言,不知氣惱、感慨,抑或是聯想起了什麼,他目中漸漸浮出一層水色微光。最後他黯然離去,臨走前拋下一句話:「希望此事別被言官留意到……你們自求多福罷。」 但次日我即意識到他這個願望註定會落空。 一大早,鄧都知便送來一張朝報,這份頒行于朝野諸司的報紙最醒目的位置上赫然寫著:兗國公主中夜扣皇城門,監門使臣輒便通奏,開門納之,直徹禁中。」 2.台諫 下次今上再出現在苗賢妃母女面前,是愁眉不展的樣子。苗賢妃輕聲問他原因,他探手入柚中取出厚厚一疊劄子,拋到我與公主面前的案上。 我匆匆翻看一下,見台諫所論內容全是公主非時入宮、宮門夜開一事。上疏者皆是當世著名言官,包括殿中侍御史呂誨、左正言王陶,以及外放之後又被今上召回,且委以重任的知諫院唐介。 他們在劄子中引經據典,大談謹嚴宮禁、杜絕非常的重要性,以及歷代君王對守衛失職者的處罰方式,例如漢光武帝出獵夜還,上東門候郅悍拒不為其開門,光武帝后來從中東門入,但次日卻賞了郅絆而貶中東門候;魏武帝曹操之子、臨淄侯曹植擅開司馬門晝出,曹操大怒,誅殺了負責宮門警衛的公車令…… 其間今上側目一瞥,見我正在看王陶的剿子,便命我道:「念最後一段給公主聽聽。」 我頷首遵命,念道:「然則公主夜歸,未辨真偽,軌便通奏,開門納之,直徹禁中,略無饑防,其所曆皇城、宮殿內外監門使臣,請並送劾開村府。」 公主聽了蹙眉道:「門是我扣開的,言官不滿,直接罵我好了,為何要問監門使臣的罪?」 今上歎道:「你以為他們不想罵你?他們其實連你爹爹也想罵呢。那宮門,若非我下令,誰人敢夜開?台諫只是有所顧忌,不便明著數落我們,才拿監門使臣說事。處罰了他們,也就等於打了我們的臉,給了我們一次警告。 公主似有歉意,低頭不語,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問父親:「爹爹,那你會處罰那些監門使臣麼?」 今上搖搖頭,明確作答:「不會。他們是奉皇命行事,我的錯誤,不能讓他們承擔。」 於是,他頂住了台諫官員們的第一輪攻擊,不處罰任何監門使臣。接下來的一月中,仍不斷有言官上疏論列此事,他一概置之不理。 公主在宮中住了下來,並無回公主宅的意思,苗賢妃也樂得母女相聚,天天守在儀鳳閣中陪女兒,側是皇后出宮往公主宅看過楊夫人一次,回來說:「她向我哭訴挨公主打之事,好在傷勢不重,我加以撫慰後,她也勉強承諾今後不跟外人提起。但公主宅侍者不少,難免人多嘴雜,公主久居宮中,日子長了,只怕更會引起言官注意,若他們追究此事,論及公主細行就不好了。公主稍留兩天,還是跟駙馬回去罷,日後彼此休諒些,有話也好好說,傷和氣的事切勿再做了。」 但公主並不答應,聲明只要李緯及其母親尚在公主宅,她便堅決不回去。帝后勸了數次,均未改變她主意。李緯後來又入宮幾次求見公主,公主不但不見還會有激烈反應,不是失聲痛哭就是怒而擲物,每每要苗賢妃把她摟在懷中好言勸慰才能安靜下來。苗賢妃為此憂慮不已,有次趁公主午後小憩時忍不住對俞充儀抱怨:「如此夫妻,不如離絕算了!」 俞充儀思付著建議道:「他們是官家全力撮合的,就此離絕終究不太好,官家也不會答應。不過,若公主與駙馬分開個一年半載,讓兩人冷靜冷靜,仔細想想日後相處之道,倒是個可行的法子。」 苗賢妃唉聲歎氣:「現在官家和皇后都在勸公主回去與駙馬和好呢,公主只怕在我身邊都待不長,又哪裡能與駙馬分開那麼長時間?」 彼時都知任守忠奉了今上之命,在儀鳳閣中探看公主情形,聽苗賢妃如此說,便趨上前來道:「要公主與駙馬分開一年半載倒並非難事。若苗娘子果有此意,臣即刻前往公主宅,找駙馬說說,讓他自請離開京師。」 苗賢妃詫異道:「你能說動他離京?」 任守忠笑笑,欠身道:「苗娘子靜候佳音便是。」 任守忠隨即迅速前往公主宅。也不知他對李瑋說了些什麼,翌日,李瑋果然上疏自劾,列舉了一些事例,說自己奉主無關,懇請今上責罰,給予外任。 在苗賢妃極力贊成及任守忠從旁勸導下,今上從李瑋所請,決定降他為和州防禦使,命其離京外任。 今上宣佈降李緯官的詔令那天,苗賢妃早早地遣了內侍守在朝堂之外,一待今上散朝便將他請了回來,欲問他詳情。但結果在她意料之外一一今上遞給她那卷未能頒行的降官制書,道:「在司馬光引導下,堂上禦史台和諫院官員一起進言,堅持要我收回了皇命。」 那對公主尚在內室彈箜篌,不知今上到來,苗賢妃也未讓人請她出來見父親,先急切地壓低聲音追問今上,他便向我們講述了事情經過:「我讓內臣在朝堂上宣讀了李緯的降官制書,台諫先是一陣沉默,然後陸續有兩三人站出來,又問我公主非時入宮,宮門夜開,可曾處罰了監門使臣。我便說使臣奉命行事,並無罪過,朕不欲追究。他們便繼續進言,出列的人也越來越多,都要我處罰監門者。我始終不允,正在兩廂對峙時,坐在殿角執筆記錄的同修起居注司馬光忽然擲筆而起,闊步走到殿中,環視著眾台諫官說:「監門使臣失職,是該處罰,但重點並不在此,而在於兗國公主罔顧宮禁之嚴、非時入宮的緣由,你們為何不直言?」, 苗賢妃聽得心驚,瞠目道:「他把話題引到了公主身上?」 今上頷首,苦笑道:「他在殿上慷慨陳詞,矛頭直指徽柔,說她一向不孝順家姑,不尊重駙馬,驕恣之名聞於朝野內外。聽說在此番入宮之前,公主還曾與家姑打鬧,以致毆傷楊氏,不但全無傀疚之意,反而夜扣宮門,入訴禁中,完會無視宮禁周衛、君父安危,若此而不禁,其後必將為常……」 說到這裡,他著意看我一眼,才繼續道:「司馬光還說,『公主夜扣宮門後,外人喧嘩,咸有異議,皆稱公主宅內臣數多,且有不自謹者,公主與夫家不協,或為內臣離間所致,陛下不可不為之深慮。如今非但要處罰公主所曆皇城宮殿內外監門使臣,而且公主宅所有衹應使臣朝廷都應取勘,重行責降,以肅禁衛之事及皇室家風。公主失德,而李瑋事公主素謹,並無大過,如今是非分明,若降罰李緯而維護公主,于情於理都有失公允,皇帝偏私如此,將何以示率天下?」 我垂目不語,苗賢妃也是好一陣無言,末了才問出一句:「司馬光如此無禮,官家也不罵罵他麼?」 今上一哂:「我怎麼罵?罵他什麼?他說的是朝臣公認的事實,聽起來句句在理,我也無從反駁,而且,他話音剛落,便有言官司附和,最後每個台諫官都出列為李諱說話,直到我同意收回降官的命令,他們才暫時閉上了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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