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她鬱鬱地擺首:「哥哥,我冷。」

  我默然,終於還是妥協,命小白去敢一壺酒。

  他很快取來,還帶了兩個杯盞,擱在我與公主面前。在注碗中加熱水溫好了注子中的酒,他又為我們斟滿,才退至一邊。公主舉杯,先飲了一半。我喚過嘉慶子,低聲囑咐她,讓她去廚房為公主煎一碗解酒湯。嘉慶子答應,立即出去,而小白也隨她出去,在外關好了門。

  「為什麼要解酒湯呢?」聽見我時嘉慶子說的話,公主以指尖轉著酒杯淺笑,「都說酒能解憂,如果解了酒,憂不是又回來了麼?」

  我對她微笑說:「世間哪有可以解憂的酒呢?以酒澆愁,不過是借這一醉,暫時忘卻自己的煩惱罷了。」

  「能忘卻煩惱,也不錯呀,」公主歎道,「我有很多想忘掉的東西。」她仰首飲盡杯中所剩的那一半酒,然後道:「希望這一杯,可以讓我忘掉跟李瑋和他的母親有關的所有事。」

  見我無語,她星眸半睞,看著我笑問:「你呢?你一定也有想忘卻的事罷?」

  「我,也有的……」我沉吟著,托起面前那盞酒,一飲而盡,「這一杯,就讓我忘記幼時那些不愉快的記憶罷。」

  「是什麼呢?」她問。

  有很多,例如父親早逝,母親改嫁,以及我入宮……那深深刻在我記憶中。永遠無法磨滅的疼痛……

  這些都是難以啟齒的事,我惻然不答,而她也不追問,自己找了個答案:「哦,你說過,你家很窮……」

  我勉強對她笑笑,讓她以為是默認。

  「每個人都有窮的地方,小時候我以為不能出去玩就是我貧窮之處,後來才發現我還有更窮的……跟若竹那樣的女子比,我才是窮到家了。」她黯然說,又自斟杯,一口飲下,「願這杯讓我抹去馮京和曾評給我留下的記憶……如果沒見過他們,我也不會知道我原來是這樣窮罷?」

  說完,她又給我注滿杯中酒,催我再說:「你還想忘掉什麼?」

  我思付良久,默默飲完那杯酒,還是告訴了她:「我還想忘記身為內臣這件事,和這個身份帶給我的遺憾。」

  「嗯」她點點頭,做理解狀:「如果你不是內臣,就可以參加貢舉,中狀元,做大宮了。」

  不僅如此。如果不是身為內臣,也許,我可以嘗試著去搶你過來了罷?我苦澀地想,無論是從曹評手裡,還是李瑋身邊。

  當然,這話是說不出口的,而她也很快開始思考下一個問題:「我還想忘記什麼?……唉,讓我忘記我是公主這件事罷,這樣就一勞永逸了,因為我所有的煩惱,都是公主的身份帶來的。」

  她又為此滿飲一杯,之後仍沉浸在這個設想裡,「如果不做公主,那我做什麼呢……」她目光飄至那仰蓮形的注碗上,忽然有了主意,「就讓我做一株荷花罷,年年生在秋江上,著孤帆遠影,看雲卷雲舒,自由自在,這樣多好。」

  我按她語意想去,腦中有一幅美麗的畫面呈現,不由唇角上揚。她見了又連聲道「先別笑,說說你自己,你想做什麼?」

  目光溫柔地撫過她眼角眉稍,我含笑道:「若你是荷花,那我就做你花葉底下的波浪,這樣我們便可以歲歲年年,隨風逐雨長來往。」

  她撫掌道好,旋即又有點害羞,埋首在案上竊笑,須臾,抬目看我,晶亮的眸子一睨那壺酒,道:「快斟上,繼續喝,繼續說,說你想忘記的事。」

  我依言斟酒飲下,這回卻久久不語。她再追問,我便對她道:「除了以上兩件,我暫時也沒有什麼很想忘記的大事了,如果一定要說,就換成一個願望罷。」

  她沒意見,又問我此刻的願望是什麼。我無言地再飲一杯,才乘著兩分逐漸浮升上來的醉意告訴她:「我希望,無論我們怎樣裁剪自己的記憶,都還是能出現在彼此生命裡。」

  這句話令她笑容凝結。怔怔地看我許久後,她輕輕挨近我,撫摸著我臉上尚未淡去的傷痕,忽然直身仰首,摟住我脖子,以她那溫暖柔軟的雙唇印在我的傷痕上。

  「我記得的,」她一點一點地輕吻著那道傷痕,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說,「我記得跟你在一起發生的每一件事……我會記得你的笑容,你的憂傷,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和,你因我留下的每一道傷痕……」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至湮滅不見,她略略低首,但額頭還是與我面頰相觸,讓我可以感覺到她的皮膚,她的溫度,以及她此時留下的淚。

  她的一滴清淚滑落在我右頰上,緩緩蔓延至我唇角。我抿了抿唇,讓它消融在我口中。

  「我的淚,是什麼味道?」她問我。

  而我未及回答,她已再度擁住了我,之前親吻我傷痕的檀口這次觸到了我的雙唇。我驚愕之下一時無措,還只是木然坐著,而她似欲自己尋求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小巧的舌尖已探入我口中,輕挑我牙關,像是準備在我唇齒間覓回那滴消失的淚。

  8.風暴

  夜色流觴,軟玉溫香,我被動地接受這新奇的體驗,於一種類似眩感的感覺中開始試探著回應她,卻又那麼猶豫,終究沒忘記,如此品取她賜與我的親密,是我不該領受的歡愉。

  於是她停下來,稍稍縮身退後,偷眼看我,微微合笑。

  此時燈花瑟瑟跳躍著,被撩動的光影以漣漪的姿態漾過她眉眼,染紅她雙靨,她赧然低首,是十分羞怯的模樣。「對不起……」她輕聲說,像做了惡作劇的孩子在向被打擾的人認錯:真的好抱歉。

  這寥寥三字,像上元夜點燃焰火的導火線,讓所有積存於心的關於尊卑禮義、道德倫理的教誨轟然炸裂,我一手猛地攬住她的腰,另一手挽回她半墜的墮馬髻,將她引回我懷中,然後低首侵襲她吻過我的櫻唇。一切完成於電光火石的一瞬,以致她猝不及防之下發出的驚呼還未出口便已淹沒於我們相觸的唇舌中,化作她咽喉間一個沉悶的音節。

  起初的驚訝逐漸消散,她開始在我懷中顫慄,但顯然不是出於恐懼。她左手環著我的腰,右手扶上我肩頭,抓緊了我那裡的衣襟。我們閉著眼,感覺著彼此亂了節奏的心跳,和流轉於口舌間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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