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六九


  後來,我看見他們,著青衫的少女與白衣士子,站在房間最深處,展開一軸橫幅手卷,一人手持一端,手卷剛好蔽住了他們的臉,像是在一起閱覽。

  但是真遺憾,他們不是那麼用功的學生。他們的手在顫,以致手卷向下滑,慢慢露出了他們的臉。

  他們向對方側首,閉目,面含微笑,輕輕淺淺地,兩唇相觸,沒有持手卷的手交互繾綣於彼此腰際。

  我不似多年前撞見柔儀殿中事那般驚訝。心中的猜測塵埃落定,人倒也隨之複歸安寧,只是一時無所適從,默然佇立於被他們忽略的空間中,許久才覺衫袖微涼。

  最後我決定悄然離去。但甫一轉身,即意識到今日公主與曹評的任性會招致多麼嚴重的後果。

  有兩個人,無聲地立於我身後——一臉冷肅的大宋皇帝,和相從隨侍的張茂則。

  4.孤寒

  他們為何會在這裡?是聽見了禦屏後我與嘉慶子的對話,還是适才我匆匆出外的異常舉動引起了他們的懷疑?

  這些疑問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但已不及細想。我朝今上下跪,向他投去懇求的目光,不過,不是為了我自己。

  今上毫不理睬,闊步從我身邊走過,猛地從公主與曹評手中抽出手卷,一揚手,「啪」地一聲,擲砸在一側的書架上,手卷隨即重重墜地,發出的聲響在這原本幽暗寧靜的藏書之所中格外驚心。

  這起突發事件令那一對年輕的戀人有短暫的愣怔,旋即反應過來的是曹評。他迅速跪倒在今上面前,拱手道:「姑父,今日之事,是臣唐突,與公主無關。臣甘領任何懲罰,但請姑父勿責罰公主。」

  公主上前兩步,然後下跪,有意無意地略略遮擋住曹評,對父親說:「爹爹,不關他的事,是女兒約他出來的。」

  「你約他出來的?」今上冷問,「怎麼約的?」他轉首顧我,又問:「是你麼?」

  我尚未開口,張先生已從旁為我辯解:「陛下,若是懷吉代為公主牽線,适才他外出找公主,神情不會如此焦慮。」

  公主亦出言護我:「跟懷吉無關,他根本不知道這事。」

  今上似乎也不想把關注的重點引到我身上,他眉頭微蹙,雙唇緊抿,寒冷的目光複又回落到曹評臉上。

  我注意到他雙耳已盡紅——他憤怒之極時,便會有這樣的現象。

  「茂則,」他盯著曹評,用一種抑制過的低沉聲音向張先生下令,「出去,找兩個皇城司的人進來。」

  他的意思是喚皇城司侍衛過來,把曹評押下治罪。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我朝他下拜,懇請道:「切莫讓外人進來,否則公主清譽將毀於一旦。」

  張先生亦向他躬身,勸道:「陛下,現二府宰執與眾文臣皆在國子監中,若陡然召皇城司中人入內,群臣必會問明因由,此事傳出亦必惹物議,台諫會群起彈劾,追究相關者罪責,將來殃及的恐怕不僅僅是公主與曹公子二人。」

  今上不置可否,而胸口明顯而徐緩地起伏著,像是在調整呼吸,竭力避免怒火的爆發。

  張先生見狀,又輕聲建議:「現在,胡夫子應該繼續講經了,陛下請回講殿罷。若離席久了,會有人四處尋找。」

  今上仍沉默著,片刻後,終於開口,對曹評道:「我現在不處罰你,是因為暫時沒想到,什麼樣的刑罰才足以懲戒你的罪過……你好自為之。」

  「是……」曹評勉強牽出個暗淡笑容,伏拜,「謝姑父。」

  今上此前一直待曹氏族人不錯,特許曹評等人私下對他行家人禮,稱他為姑父。但如今,聽曹評再這樣喚,倒又引起了他的別樣情緒。

  「姑父?」他冷笑,轉而問張先生:「她知道此事麼?」

  張先生一怔,立即下拜:「陛下,皇后對此事一無所知。」

  在這微妙的時刻,張先生如此迅速地回答也顯得不太明智。今上目中寒意加深,詰問他:「你還是每日都會去見她麼?以致她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說什麼,想什麼,你都一清二楚?」

  張先生不敢再答,只是沉默。

  再次冷冷掃視一遍這一地跪著的人後,今上拂袖,轉身離去。

  待他出門,張先生才站起來,扶起公主和曹評,對曹評和言道:「曹公子快隨我回去聽講,別被人瞧出異狀。」

  然後,他又囑咐我:「懷吉,你先在這裡陪公主,稍待片刻,你們再出去。」

  回宮後,今上立即將公主禁足于儀鳳閣內,並把韻果兒和香櫞子逐到被廢後妃居住的瑤華宮服役,但對我,一時倒未有任何處罰。

  我跟苗淑儀說了國子監內發生的事,也略略談及公主與曹評之前彼此的好感,但隱去他們幾次獨處和填詞唱和的細節不提,只說他們是在宴集上見過,然後偶遇於藏書院中。

  這已足以令苗淑儀大驚失色。她先是連聲責我不看牢公主,然後又匆匆去找皇后商議。回來時她一臉愁容,說:「皇后知道此事後去福寧殿求見官家,但官家怒極,拒而不見。」

  公主被關在房中,整日茶飯不思,不是悲聲痛哭就是長久地凝視窗外發呆。有時我進去,端茶送水給她或勸她進膳,她一概不顧,只拉住我問:「曹評怎樣了?」

  我說不知,她的淚便又會落下來:「他是不是死了?爹爹說不會放過他的……」

  為了安撫她,我答應設法去探聽曹評的消息。

  我找來張承照,讓他找個藉口出宮,去曹佾宅中問訊。他回來後,連連咋舌,道:「不得了,我還沒走近他家大門口,便看見周圍有好些皇城司的人,只好折回來了……不過他們穿的都是便服,可能官家只是想監視看管曹評,但也不欲被外人知道。」

  我趁這時候問他:「公主與曹評互通音訊,你有沒有插手幫她?」

  他驚跳起來:「沒憑沒據的,你可不能冤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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