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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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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照笑道:「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瞧你這入內高班怎麼當的?自己後省的事都不知道,還跑來前省問我!」 我赧然笑,發現自己對這類事還真是後知後覺。宮中風雲變幻,我卻反應遲鈍,居然稀裡糊塗地做到入內高班,也算是異數了。 抄完端午帖子,我向張承照道別,準備回儀鳳閣,他堅持要送我,直送我到內東門。自從我調到後省之後,每次來看他,都會感到他對我態度友善更甚以往,帶有種微妙的殷勤。我不禁想,他實在是個很適合在宮中生存的人。 我們在內東門司附近偶遇适才提到的賈婆婆。彼時她自外歸來,在內東門前下轎,尾隨她的小黃門過來相扶,掀簾時莽撞了些,手無意中碰到賈婆婆頭上沉重的冠子,立馬就被她甩了個大耳刮子:「作死的小潑皮!敢情你娘生你時手沒包好,生下你這犯羊癲風的賤爪子!」 那小黃門不敢爭辯,立即跪下謝罪。賈婆婆卻還不解氣,一壁罵罵咧咧,一壁伸出留著二寸長指甲的手去掐那小黃門耳朵。小黃門疼得伸脖皺眉,齜牙咧嘴,但還是竭力笑著,道:「是小的不對,婆婆容小的自己掌嘴,別折了婆婆的指甲。」 他這一抬頭,我倒愣了愣,認出他正是當初要我代送琉璃盞的小黃門。 賈婆婆終於鬆手,小黃門繼續跪著,開始一下一下打自己的臉。賈婆婆不再管他,自己往內宮走,其間經過我身邊,瞥了我一眼。我朝她略略躬身,她若無其事地笑笑,道:「哦,是梁高班……代老身向福康公主請安。」 她扭動著臃腫的身軀揚長而去。待其行遠,我走到仍在跪地掌嘴的小黃門身邊,說:「她走了,你回去罷。」 他仰首看我,當即大驚失色,爬起來一溜煙地跑了。 張承照見狀問我原因,我遂告訴他此人即給我琉璃盞之人,張承照歎道:「幸虧你現在跟了個好主子。你有公主護著,公主有官家護著,她們才會放過你……瞧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日後公主閣中若有差事做,你便薦我過去罷。這前省真是越待越沒勁了。」 §第三章 無端又被東風誤 1.花冠 所謂的歐陽修「盜甥」之事被當作一樁豔事醜聞,逐漸流傳到禁中,成為千百宮眷茶餘飯後消磨時光的閒散話題。有次苗昭容也饒有興味地向今上提起,問他是否會讓王昭明去審案,不料今上臉色遽變,斂去笑容,漠然不語,苗昭容遂不敢再問。我留意觀察,仍不聞此後進展,想是今上尚在猶豫。 七夕將近,諸位向今上推薦司飾的娘子越發關注冠發妝容事宜。國朝女子皆愛戴花冠,平日髮髻倒梳得簡單,但約發的冠子則一定要絢麗奪目,尤其是節慶之時,常簇插花釵雪柳黃金縷,滿頭珠翠爭濟楚。 一日秋和給苗昭容梳妝畢,恰逢俞婕妤過來。婕妤打量昭容一番,笑道:「姐姐請恕我直言。秋和這發樣兒梳得自然是好,可就是配的冠子素了點,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首飾裝點。」 苗昭容也看看俞婕妤的頭冠,歎道:「我也在犯愁呢,不知該找些什麼珠寶來做冠子。我瞧你這花冠上的珠子雖不錯,但若翔鸞閣那位用上官家賜的番商珠子,怕是風頭不免要被她搶去。」 俞婕妤道:「可別提了。自從上次官家賜她珠子後,宮裡嬪禦都托內司的人去外面買,京中豪門貴戚見了,也都爭相搶購,結果一月之內珠價就翻了十倍。就我頭上這幾顆破珠子,竟值八百緡錢呢。」 苗昭容以紈扇掩口,驚訝道:「八百緡?莫不是瘋了!」 「如今真是這個價。」俞婕妤撇撇嘴,又道:「若八百緡錢能買到好的也就罷了,可惜雖花了高價,買到的珠子成色始終不如那位的,到了七夕,拿什麼跟她比?」 苗昭容低首沉吟,須臾,再對婕妤說:「比珠子只怕比不過她了,不如我們另尋些好的,翡翠、玳瑁、象牙之類,私下讓內司訪求成色上佳的買了,到時做成冠子戴出去,未必會輸她珠冠。」 俞婕妤點頭道:「姐姐說得有理。這次多花些錢無所謂,要買就得挑最好的,一定不能輸給那位,否則,我們只能又眼睜睜地看著她安插個狐媚子在官家身邊。」 苗昭容深以為然,微笑轉頭問秋和:「秋和,依你之見,什麼珠寶做冠子更襯我?翡翠如何?」 秋和卻不回答,斂眉低首,一下跪倒在昭容面前,道:「望娘子三思,切勿求購貴價珠寶為飾。」 苗昭容詫異道:「這卻為何?你且起來,慢慢說。」 秋和依舊跪著,說:「京城之人,從富豪之家到坊間平民,莫不視宮內取索為一時風尚。但凡聽見宮眷求購什麼,便追隨搶購,以致物價騰湧。張娘子愛吃江西金橘,此事傳到民間,金橘之價立即瘋漲,聽說現在一斤的價錢已足買八斤羊肉。若苗娘子再高價求購珠寶,無論是翡翠、玳瑁還是象牙,國中此物價格必漲,上有違君意,下有礙民生,故萬萬不可行,望娘子收回成命。」 苗昭容略想想,對俞婕妤笑道:「這孩子的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官家一向要我們節儉,若知我們的首飾花了大價錢,恐怕不會歡喜。」 俞婕妤未有異議,卻又蹙眉說:「但七夕那日,張娘子勢必會以番商珠子為飾,我們就算找出手頭最好的首飾,跟她的相比,也難免遜色。」 秋和應道:「七夕之試,意在選會梳頭者,娘子們未必需要用貴價首飾。官家髮式,與娘子們不同,不必戴花俏冠子。秋和以為,屆時為娘子梳好頭即可,至於冠子,實乃裝飾之物,選些綾羅絹花,甚至彼時鮮花都是好的,若用無價之寶,倒是喧賓奪主了。」 聽得二位娘子連連頷首。俞婕妤親自伸手把秋和扶起來,含笑道:「好姑娘,多虧你提醒。你說這些話,也不防著我,可見心裡是極坦蕩的。」 秋和拜謝,卻又是大窘,訥訥地不知怎樣應對。倒是苗昭容從旁笑說:「咱們都是一家人,誰薦的人做梳頭夫人都一樣,防你做什麼?」 次日,苗昭容讓秋和梳了個不加冠子與假髮的小盤髻,秋和手執菱花鏡站在她身後,讓她先後看了,昭容卻又不放心,喚我過來,道:「你是個男孩兒,且幫我看看,這發樣兒好麼?」 她不經意的一聲「男孩兒」,讓我心裡一暖,鼻中竟有些酸楚。 我著意細看她髮髻,欠身道:「這髮式頗有新意,未見宮中人梳過,官家見了定會說好。」 昭容略顯猶疑,再問:「不戴冠子官家看了會喜歡?」 我回答說:「臣以為,董內人言之有理,官家要選的是會梳頭者,不是會做精巧花冠者,故不必在冠子上多下工夫,讓董內人把髮式梳妥帖就行了。」 苗昭容再看看鏡中的自己,旋即笑道:「那好,我就聽你們這一回。只是不加冠子,這妝容就一定要畫得精緻方可了。」 我沒有附和,但說:「官家愛以導引術梳頭,因此手法可以按摩頭皮,理通經絡,以健體強身。七夕之試,僅看冠發是看不出內人導引術高低的,所以這幾日娘子梳頭不妨多理經絡,好生將養休息,七夕只著淡妝,官家看見娘子的好氣色,自然會知道這是董內人導引術的功效。」 七夕那日,今上帶宮眷駕幸金明池瓊林苑。 瓊林苑在順天門大街,面北,與金明池相對。大門牙道兩側皆古松怪柏,中隱石榴園、櫻桃園之類,各有亭榭。太平興國元年,皇帝以三萬五千兵卒鑿金明池,引金水河中水注之。池上有三橋,朱漆闌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若飛虹之狀。橋盡處五殿相連,立于池中心。每年花季,這裡柳鎖虹橋,花縈鳳舸,遍開素馨、茉莉、山丹、瑞香、含笑、射香等閩、廣、二浙所進南花,又有梅亭牡丹,勝景不可悉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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