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前言

  仁宗盛治,天下雍熙,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那一段湮沒於塵埃縫隙中的愛情,於故紙堆中散發出沉香——

  原本也可是風流少年郎,或及第登科,或閑雲野鶴,卻囿于深宮,長憾此生。

  幸而這寂寂的人生中,還有一點繾綣可以留戀。

  他看著她從垂髫稚子成長為窈窕淑女,看著她情竇初開、初嘗愁滋味,

  看著她因為君主的一念之差,被包裝成華麗的磨喝樂,置於神龕中被炙烤。

  她把他當作唯一的依附,他亦願意給她此生所有的溫度。

  於他們,是無關他人的情愛;於天下,卻是大逆不道的罪孽。

  真情杳杳敵不過禮義典法,堵不住悠悠眾口,不容于這清平盛世……

  一闕宮牆,兩廂獨絕,今生今世,不復相見,唯寄來生,陌上重逢。

  「那麼,下輩子,你一定要找到我。我就做一個尋常人家荊釵布裙的女子,你多半會是個穿白襴的書生……有一天,我挽著籃子採桑去,你從我採桑的陌上經過,拾到了我遺落的花鈿……」

  §楔子

  我為她親馭車輦,疾行于東京的夜雨中。

  「到了麼?」她間或在車中問。她的慟哭聲迤邐全程,這是夾雜在其間我唯一能辨出的模糊的語音。

  「快了,快了……」我這樣答,揚鞭朝駕車的獨牛揮下。那步態一向從容的畜生捨棄了它一步三歎的習慣,驚恐地奮蹄前奔,車下軸貫兩挾朱輪,轆轆地穿行于杳無人影的巷道。

  日間繁華的街市驀然褪色成暗青殘垣,於我眼角隨風飄遠,我們應是行了不少的路。無邊的雨和著她的悲傷打在我身上,浸透我衣裳,那潮濕蔓延而入,連帶著心底也是一片冰涼。

  在她的哭聲中我漸趨焦灼,而我不敢回顧,只頻頻加鞭,冀望於速度可以引我們瞬間穿越眼下困境。

  曾經往返多次的路途何時變得如此幽長?仿佛抵過我半生所行的路。

  她一直哭。

  「還沒到麼?」她又嚶嚶泣問。

  我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刹那間我只覺自己前所未有地虛弱無力,且悲哀地發現其實我並無把握帶她渡到這暗夜的彼端。

  又轉過幾重街市,好不容易,我們才駛上西華門外的大道。撥過層層霧雨,那巍峨皇城逐漸變得清晰,琉璃瓦所覆的簷下掛著數列宮燈,磚石間甃的高牆上鐫鏤有龍鳳飛雲,這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西華門早已關閉,守門的禁衛見我有驅車而近的趨勢,立即遠遠朝我呵斥:「何人如此大膽,居然駕車行近皇城門!」

  我猶豫了一下,便將車停住。才一回首,欲請她稍候,容我先去通報,卻見她已自己掀簾而出,下了車便朝皇城門疾奔而去。

  極度的悲傷使她适才毫無整理妝容的心情,還如我們離開宅第時一般,她披散著長髮,衣襟微亂,不著霞帔與披帛,連那一件不合時宜的外衣都還是我那時倉促間給她披上去的。

  她就這樣隨性哭著奔向西華門,尚未靠近便被迎上來的兩位禁衛攔住,一人抓住她一支手臂,怒喝著要將她趕走,而她也越發癲狂,不知何以她竟有如此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從兩人的挾持中掙脫開來,加快步伐跑至西華門前。

  她伸出纖小的雙手,拼命拍打著緊閉的宮門,和著哭聲揚聲高呼:「爹爹,孃孃,開開門!讓我回去……」

  兩側禁衛一片譁然,紛紛趕來驅逐她。她被另兩名高大禁衛拖離,而她手仍盡力向前伸去,想觸及那金釘朱漆的冰冷宮門。她不停地喚著父母,有響雷碾過,風雨聲顯得渾濁,她的哭音在其中幽幽透出,無比淒厲。

  禁衛把她拖了數十步後停下,把她猛地拋在地上,見她還想站起跑回,其中一位便怒了,一壁斥道:「哪來的瘋婦敢在此撒野!」一壁倒轉所持的戟,將杆高高揚起,眼見就要打落在她身上。

  他沒有揮下,因我從後握住了他手腕。

  禁衛回看,隨即怒問:「你是何人?」

  我沒有回答,目光越過禁衛的肩顧向地上的她。

  她半躺著,那麼無助地飲泣。面色蒼白,瘦弱身軀躲在寬大的淡色外袍下,像一泊隨時會隱去的月光。

  更加惱火的禁衛抽手出來就要轉而擊我,這回卻被他同伴喝止。

  「且慢!我認得他。」另一位禁衛說。又再上下打量了我幾番,才肯定地低聲對持戟人說:「他是中貴人梁懷吉,以前也曾數次經這裡出入禁中的。」

  持戟人愣了愣,然後轉頭看被他們推倒的女子,訥訥地再問:「那這位小娘子是……」

  我走去將她扶起來,確認她不曾受傷後才轉視禁衛,回答了他的問題。

  「兗國公主。」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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