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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殺劫?西朝北殿葬金釵,確實已經葬了幾回,日後還將再葬。

  桃花劫?恐怕遠不止,花中魁首,帝皇恩眷,從最初猙獰的刀光劍影到現在的誘惑深淵。

  心劫?我忽而一笑,只有這個才是最致命的劫難。人永遠過不了的關,是自己那一關。就拿我此刻彈奏的曲樂來說,第三折峰迴路轉,樂音柔和起來。碧溪垂釣,乘舟夢日,多麼美好的憧憬,失意中的希望。

  天難堪,命靡常,唯有眷求一德嗎?上天是難以相信的,命運也是靠不住的,難道只能借由自身修養,純粹了自己再去感染他人嗎?那樣正是葉少遊的樂音。美好的心願抵得過殘酷的現實嗎?縹緲的希望能等待能堅守到春暖花開花重葉疊的那一日嗎?

  房外,有人走近,有人向我窗下靠攏,人越來越多。我只離開了一段日子,這些侍衛就等不急明日聽曲,現在就來了。

  「永日無言」清嘯一聲,徹底扭轉一路低沉委婉的樂音,昂揚激越的調子猶如銀瓶乍裂珠落玉盤。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這便是先人留下的詩句,震古鑠今流芳不敗。

  而這最後一折,已習慣匿氣狀態彈曲的我,再次奏出音武氣勁。我素來自詡的堅甲盡斷,指頭紅了,幾滴血順著銀白的天蠶絲弦淌下,點點開於灰裳。無形的氣勁這一次沒有突來疾逝,而是在房中形成了一個旋渦,繞梁不散,塵舞灰彌。我收音抬頭,那淡灰色的旋渦一層層磨蝕房宇的雕紋,一片片剝落塗彩重漆。

  還能更強,這是我第一個想到的念頭。如同印證我的想法,頭上的旋渦忽然前傾,覆倒,消失,我面前的一堵牆轟然倒塌,塵囂不絕。

  侍衛和宮人紛紛退避,我懷抱「永日無言」,在人群中看見了一臉傾慕的孫文姝。

  「成何體統?都給朕散了!」西日昌的聲音傳來。我這才發現面前的一堆人中,已有幾位西日昌的隨侍。

  眾人紛紛離場,西日昌邁步向我走來。

  我們彼此相對,他沒有絲毫神情流露,走到我跟前,身軀一矮,跟著將我抱起,帶我去了昌華宮正殿。

  四指斷甲三指尖破,西日昌一絲不苟為我上了藥後,細細包好,然後道:「剛回宮,一大堆事兒,忙得我焦頭爛額,看來你也不閑。」

  我仔細端詳他,他取過了「永日無言」,黑亮的琴面上沒有留下一點血跡。

  「稍後會有人來品評這把琵琶。」

  我問:「是誰?」

  他笑道:「你的熟人。」

  我心一動,莫非是葉少遊?只聽西日昌悠悠道:「仿佛回到昔日,類似交父皇、業師的課業,我竟有些惶惶。」

  我失笑,「何須找人品評,我道好就好了。」

  他瞥著我道:「那不一樣,你拿把『妃子血』都覺好。」

  我再笑,「合適的即好,就算『中正九天』再好,也不適合我。」

  「出去一趟後,回來倒更會哄人,小嘴說得我甜甜的。」他微笑,話鋒忽然一轉,「但這人是一定要見的。」

  我嗯了一聲,他又與我說了些話,盡是些無關痛癢的廢話,我應得極其小心,這人是極擅長從廢話中抽冷子的。

  陳風來報,人到了,我便自覺站到他身後去了。

  來人並非葉少遊,一共來了三位,二男一女,那女子便是西日昌所謂的我的熟人。

  西秦臨川匯音,七重溪上我所見過的邱芬。她手持玉簫跟隨其父身後,並王伯谷而來。原來她果然是邱公之女,邱妃之妹。

  三人行禮後入座。西日昌寒暄幾句後,對邱滕道:「轉眼五六年過去了,小芬愈加溫良賢淑,真叫朕羡慕連襟。」

  我見邱老兒面色好看,初來滿面笑容,聽到西日昌贊邱芬面色刷的變白,又聞羡慕連襟,額頭青筋立顯。

  「老夫膝下無子,統共就兩個寶貝女兒,一個侍君左右,另一個說什麼老夫都要多留身邊幾年。」聽來,邱芬是邱公命根子,總唱百事好的邱滕今日也不和了。

  西日昌笑道:「邱公愛女之心,朕深以為然,不過邱公也該聽聽雅兒心思。邱芬,倘若有位驚世才子,無雙笛樂,你意下如何?」

  我心頭一震,而邱芬更是驚愕。邱滕張大嘴巴,看著自己的女兒變色。驚愕過後是驚喜,驚喜過後卻是惆悵。邱芬跪地道:「空谷幽蘭質清品潔,芬自慚形穢,只能恩謝陛下美意,不敢承應。」

  西日昌溫和一笑,「起來說話。」

  邱芬再謝回座。西日昌問:「邱芬,你曾多次參與臨川匯音,去年應見過貞武。與朕說道說道,當時貞武都做了什麼?」

  邱滕恢復平靜,邱芬斟酌道:「初見娘娘,便覺與眾不同。娘娘一身簡潔西疆服飾,抱一把粗豔琵琶,與南越笛仙同行。」

  我也恢復了平靜,當時我與邱芬的言談屈指可數,而邱芬對葉少遊抱以好感,絕不會害他。

  「娘娘與笛仙禮距三尺,言談頗有子期伯牙之風。娘娘提點了邱芬的樂音境界,笛仙尊崇。唉……只恨再無緣向娘娘請教,但凡從樂習音之人,只怕都與邱芬一般感受。」

  西日昌默了片刻,示意我遞上「永日無言」。「你看看這把琵琶。」

  邱芬雙手接過,邱滕與王伯谷左右投眼。邱芬反反復複琢磨了許久,又在我示意下,調弦試音,幾聲莊重之音後,邱芬將「永日無言」還我,道:「恕邱芬眼拙,這把琵琶恐怕當世只有貞武娘娘能用。」

  西日昌問為何,她道:「製作工藝雖有所欠缺,但它的琴弦它的軸箱一派大氣,音色宏偉音域寬廣,尋常樂師只能彈其形而不能奏其神。只有像娘娘那樣,隨意一把粗制琵琶也能振聾發聵的樂者才能真正彈出它的神韻。」

  我向西日昌走回,見他面上依然沉靜,便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必然還有後文。果然西日昌緩緩道:「貞武坎坷半生,西秦雖是故鄉,她卻無家可歸。近日朕總想到她,來年朕將迎娶新婦……朕覺得對不住她。」

  我抱緊我的琵琶,他是在藉故對我說話?

  邱芬感歎道:「陛下情重,娘娘泉下有知,必不會介意。」

  西日昌沉聲道:「所以朕想請邱芬你幫個忙。」

  邱芬再次起身,道:「不敢,陛下請吩咐。」

  邱滕緊張地看看自己的閨女又看看西日昌,這老兒也知道沒他插話的份兒。

  西日昌歎道:「西秦總歸是她的故鄉,今夏蠻申水災,南越遭殃,西秦也好不到哪裡去。朕想拜託邱芬姑娘前往西秦,救助下蠻申水域的災民。大災過後,必有後患。邱芬你看著辦吧,朕會出資出人暗中擔當些的。」

  邱芬動容道:「陛下不僅情重,也仁厚,邱芬必不負陛下所托。」

  我唯有心歎,這叫哪門子情重仁厚?這是西日昌聽取了花重的諫言。再看邱滕,一怔之後卻複滿面春風。是啊,一件大好事,女兒去做善事,可為他掙個仁義之名。

  西日昌又說了幾句,邱氏父女一併謝恩,邱滕不失為個老油子,當場表示也會掏分銀。西日昌道出日後將派王伯谷暗中周旋,就打發二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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