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九一


  「恕花某病中不能迎駕。昌帝及後,請上座。」花重抬起頭來,仍然一派幽靜地道。

  西日昌入座後,我站他身後。只聽西日昌道:「花先生,朕有一事不明。」

  「陛下請問。」

  我以為西日昌要問花重如何識破他的,不想他卻問:「世人皆知朕連喪二後,為何先生稱西門為後?」

  花重道:「陛下已然自答了。」

  西日昌一笑。

  花重看似很累,他微微往後靠了靠,道:「陛下前問花重為何遷居,另有一原因。」

  西日昌道:「先生靠著說吧!」

  花重謝後,撐在背墊上道:「時西秦背信南越孱弱,大杲強勇一方。秦杲邊事蠻申水患不過只是開始,花重只想苟全性命,而問世間何處最宜修身靜室?唯有大杲腹地。」

  西日昌半日沒有說話,而觀花重,似已緩了過來。我仔細揣摩著二人短短幾句對話,幾處動作,忽然想透一事,心下大駭。

  頁疊的紙張,張張書花,那豈不是葉疊?

  花重葉疊,僅是兩人的名字便有呼應。花重為葉疊而來!蓼花入大杲即為西日昌所擒,葉少遊能比蓼花好多少?

  花重咳了幾聲,西日昌忽然探手搭脈。花重尷尬道:「陛下費心了,花重向來體弱,初到杲中就不服水土,休養幾日便是了。」

  西日昌收手,起身道:「那朕不打攪先生了,改日再訪。」他按下欲起身相送的花重,領我而去。

  上了馬車後,我看花重的柴門合了。西日昌歎道:「你我都錯了,這花重不閑不困,卻又閑又困。」

  「為何?」我問。

  馬車緩行,西日昌依然握著我的手不放,過了半刻方道:「花重他落居淹潭,只為等我。」

  我仔細推敲他話中玄機。一是花重既為葉疊而來,自然要見西日昌,二是花重選的地理時機。蠻申洪水的後患之力再大,也不可能將花重趕到杲中那麼遙遠的地方,花重等的是西日昌秋狩。山台郡乃秋狩之路必經之地,而西日昌秋狩之意在戰備。

  想明白後,我沉吟道:「現在他困了。」花重所求,西日昌已然答覆,壓鎮並未撕破紙頁,葉少遊必被軟禁。花重得此答覆後退而求緩,輕言淡語斷一句天下時局,又不往下述,旨在以自己的腦袋來換葉少遊一命,更厲害的是,他的第二答充滿誘惑,配以關門之舉,暗示意屬昌帝。

  果然,西日昌聽我言後,笑道:「南越花重,百聞不如一見。只可惜此人天生弱疾,都不知能不能再活上個三五年。」

  「你不打算用他?」我問。

  西日昌投我一眼道:「他值我逗留淹潭。」

  我不能再問下去,便偎他身上休息了。西日昌則為我介紹了花重更多的背景,與我所知的花重有所不同。

  花重出生的官宦世家並非一般世家,花氏一族多文士,但花重的生母卻出自權傾南越的外戚潘氏。未及弱冠,花重的才俊就備受王室矚目,可惜一場意外絕了他的仕途。年少的花重因其貌美氣傲,遭小人讒言,誹花重與當時南越王的寵妃關係過密。南越王半信半疑,雖未責罰花重,卻處死了那位寵妃,花重因此對王室寒心。花重心知,即便南越王仍會用他,但隔閡已生,用他不過看在花潘兩家和他自己的名氣上,絕不會重用。花重便連年稱身體不好,謝絕官位,而他的身體也確實不好,是個放得上檯面的理由。妃因花死之事,乃王室醜聞,被遮蓋了下去,知者極少。後花重長年與南越士人為伍,又潔身自好,時間久了,南越人就越來越認為菊子賢良,聲譽日漸增長,倒名揚了天下。

  我聞後歎曰:「現在倒不覺他氣傲,貌美卻滄桑。」

  西日昌道:「其實心氣還有,就是更通透了。」

  我默默想了很久,也明白了西日昌為何摘我面紗去見花重。花重因緋聞失了南越王重用,而西日昌此舉即表明他不屑南越王行徑。

  次日一早,西日昌攜我再訪花重,這次更好,花重直接請童子引我們入書房,而他一動不動伏在榻上,看似病情更重。西日昌面色微變,上前道:「花先生這是怎麼了?」

  花重苦笑道:「昨夜沒睡好罷了。」

  西日昌凝視他片刻,沉聲道:「朕很少服人,今日花先生卻令朕敬佩。」

  花重目中閃過奇光,卻歎:「菊子尚何言哉?」

  當下,西日昌宣來蘇堂竹,卷花重於被褥,打包走了。花重的幾位侍人這才知西日昌身份,一併被裝了馬車。

  西日昌攜我回馬車後,長歎不已。問他為何而歎,他反問:「若名士花重被傳淹潭見我後病逝,你說我如何解釋?」

  我一怔,若真如此,西日昌將百口莫辯。就算世人相信花重確實病故,但西日昌也脫不了干係。葉少游的這位名士友人著實了得,他分明有求於西日昌,卻不落下風。最後花重嘴上道菊子還有什麼話可說,其則褒了西日昌一把,還了帝皇顏面。西日昌能看懂他的用意,他已然是什麼都不用說了。

  花重比萬國維與西日昌的對話更深玄。幾日後,經蘇堂竹一手調治,花重被請入了西日昌的馬車,我聽到了真正智士的言談,首句就石破天驚。

  「花重蒙陛下恩治,知陛下並非舍仁黷武,因而大膽諫言,陛下當歸還唐洲三城。」

  要西日昌歸還唐洲三城,不啻為要豺狼吐出口中的肥肉,果然西日昌立刻變色,「先生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替花重暗捏把汗,花重卻雲淡風輕,仿佛述家常般,繼續道:「今四海將亂,三國相持變數莫測。陛下承父兄之業,王霸一方,廣納賢良知人善用,唯缺一面旗幟。」

  西日昌斂怒,正容以對,我便知花重說中了他的心事。

  「這面旗幟名曰師出有名。但凡成大業者都講究名正言順,陛下繼承大杲帝位不正是明帝病重托後,兄亡弟及?」花重微微一笑。

  西日明之死,從來都是大杲忌諱的話題,然而花重不僅當著西日昌的面提了,還說得如此美妙。我默默跪坐一旁,心道,花重此人無須我為他擔憂。

  西日昌親自為花重斟茶。花重謝過,置茶案上,又道:「事求合理,功乃成,且用力少而功多。世人莫不奔命于仁義,唾棄強暴背德。陛下對貞武皇后情重,雖談不上仁義,卻也有情,要了唐洲三城則無情。」

  「依先生言,朕該當如何?」

  花重淡然道:「貞武皇后原出西疆,本是黎族貴胄,陛下想要的應是西疆。」

  西疆太遠了,要了也無用,但西日昌卻笑了。我心下再歎,原來花重口中的西疆是代指西秦。

  花重以平靜面容、細如涓水的語調道出了一幕比蠻申水災更可怕的災難。民心所向,眾望所歸,民心背離,眾叛親離。破壞要徹底,而破壞之重在於人心。西秦本就沒多少善名,就讓它再壞點,壞到貪官污吏沆瀣一氣魚肉百姓。此消彼長,西秦失心,大杲則以當世最強者的仁義之態,收服人心,伺機後動。

  我聽後只覺冰冷,但花重最後道:「早晚的事,西秦不正並非一年半載。貞武皇后若在,她肯定洞透,黎族被屠正是西秦失信。」

  我投他一眼,依然如初見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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