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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二


  微微仰首,在裂膚穿骨的冰風之中默然思量半晌,他突然轉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

  冰洞透明,一覽無餘,長孫無極的目光,卻像在尋找著什麼。

  高天之上透來的月色,灑在刑架之下,拉出長長倒影。

  九天之巔因為位置和角度的關係,常年不見月色,只有每年八月十五,才會泄入一縷月光。

  那月光自遙遠長天而來,照亮今古,照人別離。

  長孫無極臉色蒼白,如這月色清涼。

  長天明月,人月兩圓,然而他和扶搖,一個拘于高山之巔,一個困於九幽之境,心心相念,卻不得團圓。

  其至也許……再無相見之期。

  危機四伏,殺氣相逼,兩人都命懸一線,在命運和機遇之中險險的走鋼絲。

  然而自己的命運,怎麼可以掌握在別人手中?

  長孫無極的目光,順著月影緩緩走了一圈,隨即落在了左邊洞壁之上。

  那裡,不知何時打上一簇月光,平日看來毫無異樣的洞壁,如今看來卻出奇的光芒閃亮。

  長孫無極眼神一閃,立即側頭看看刑架。

  冰洞不是渾圓的,刑架雖然在正中,但離左邊洞壁卻更近些,但是以他現在的位置,還是夠不著的。

  左手被釘死,長釘穿透,要想靠近洞壁,必須橫移,那意味著,要被長釘生生橫拉,拉裂肌骨,拉開腕脈。

  一不小心便會失血而死,再不濟,這手也難免廢了。

  長孫無極看著那位置,算著距離,隨即突然將手往下一沉!

  鮮血狂湧,在長釘上拉出深深穿透縱貫傷,已經隱約透光。

  手腕裂開,卻已經能夠微微活動,並避開了動脈的位置。

  長孫無極看也沒看一眼,調整長釘位置,慢慢橫移,指尖一點點觸向洞壁的位置。

  每移動一點,便是一道貫穿的撕裂傷,連同左肩都在扯裂,鮮血滴滴答答落下來,越流越急,順著長釘滑落,染紅衣襟,再在刑架之下積了一灘鮮紅。

  長孫無極卻只平靜的,毫不猶豫的向著那個方向,以絕大的忍耐力,承受這酷刑般的痛苦,慢慢撕裂肌膚,慢慢以血肉向前挪移,直到指尖突然一涼,觸著了冰冷的洞壁。

  長孫無極籲出一口長氣,這一瞬間才浸出滿頭冷汗,混著血色簌簌掉落。

  洞壁被冰層覆蓋,以長孫無極現在的體力,也沒有辦法擊破堅冰,他一反手,撈了一手自己的鮮血,捂在洞壁之上。

  熱血漸漸融化冰層,血色手印之下冰水混著血水滑落,長孫無極的手指,終於觸到了一件東西。

  他手指一拈,緩緩抽出那一方深埋九天之巔洞壁數百年、除了他無人知道其存在、保存良好的長絹。

  在冰壁上拭乾淨手,小心的將那一方柔軟的絲絹握在掌心,長孫無極長長籲一口氣,露出一絲塵埃落定苦心不負的欣然笑意。

  扶搖……相信我……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能保護你。

  隨即他暈了過去。

  穹蒼長青 第十二章 諸般心思

  頭頂劍光交剪,身下幽瑰噬人,身在其間,避無可避。

  孟扶搖一閉眼,「千斤墜」加速墜落!

  和一劍穿心比起來,她寧可選擇先墮入泥濘,哪怕註定是死,她也要多掙扎一刻,哪怕死得更難看,只要能多活一刻,她也毫不猶豫。

  她不是單單為自己活,還有那麼多她所在乎的,也在乎著她的人們。

  一路血雨,好勇鬥狠一時之快已經不會再是她的最終選擇。

  墜落!風聲虎虎,四面光影一亂,身後德王幽魂,張著沒有舌頭的血口迎上前來。

  「噝!」

  突然腰間一緊,身子一停,卻不是陷入想像中的腥臭軟滑的黑色泥流,而是依舊停在空中。

  孟扶搖睜眼,便看見一道黑紅相間的炮彈從上端呼嘯著沖下來。

  那道風來得太快太猛烈,以至於孟扶搖頭發呼的一下散開,眼睛都睜不開,狂風撲面,連呼吸都窒了窒。

  那黑紅二色飆風一頭直沖向她,將近她時並不停留,手中赤紅光芒一閃,「啪」一聲。

  他一劍將孟扶搖身後那張牙舞爪攀附向她的德王幽魂拍碎!

  管你是誰,管你是什麼了不得的幽魂,只要你碰孟扶搖一根指頭,必殺!

  孟扶搖緩過一口氣,正要伸手去拉他,身子突然被人直拽飛起,於此同時,一道白影,和她迎面方向,從崖上掠了下來。

  和剛才飆風般橫衝直撞氣勢驚人的黑影不同,這道白影迅捷而輕盈,行動間流線一般利落,如一柄最鋒利線條最流暢最符合人體使用力學的匕首,以最減少空氣阻力的方式,瞬間毫無滯礙的劃裂黑暗一瀉千里。

  像利剪迎上黑色的細綢,一剖而下,「哧」一聲。

  只是那一閃間,琉璃眼眸紅唇如火的豔麗男子便無聲出現在孟扶搖眼前,肘間緊貼著的一柄長劍明光連閃,一路將那些飛劍砰砰乓乓截斷,半空中飛出無數雪亮的劍尖碎片,像碎落的茶花花瓣,翻飛在灰黑的霧氣裡。

  獨特的用劍方式,流線一般的漂亮身形。

  孟扶搖的眼晴,突然微微濕了。

  那人掠到身前,伸手一提,身下那個抬手一頂,兩大高手刹那合作無間,將正想打招呼的孟扶搖一把扔了上去。

  這一扔瞬間孟扶搖便衝破無邊無際的灰黑,看見上方光明,然而她怎肯置身事外,半空中一個翻身還想下去,冷不防上方突然伸過來一隻手,一拉她的手腕把她拉了過去。

  孟扶搖砰一聲落在地面上,頓時覺得腳踏實地的感覺真是好啊,下一瞬她瞪大眼晴,愕然道:「雲痕,姚迅鐵成,你們怎麼都進來了……」

  那三個人瞟她一眼,不說話,看出來都很有些生她氣,孟扶搖無奈,自己知道理虧,卻又沒心情討好,也悶在那裡,想了一會道:「我還是下去,那東西很難對付。」

  「別去。」雲痕拉住她,「戰兄有辦法破陣,你去反而分他們心。」

  「嗯?」孟扶搖挑起眉。

  「戰兄說他師父當年曾經閑得無聊闖過四境中的前兩陣,知道破九幽陣的關竅。」雲痕道,「雖然現在這個陣威力更大,多了劍崖,但是辦法還是應該差不多的。」

  「什麼辦法?」孟扶搖怔怔想這見鬼的九幽,將入陣者一生中所有殺過的幽魂都驅使出來,這些東西殺不完也死不掉,就算不被伐心蠱惑神智而死,也會被無休無止的纏殺活活累死,能怎麼破?

  那倆皇帝殺的人,貌似比自己更多吧?自己都快累死了,他有什麼理由逃過?

  那些魂,不死不休吧?

  這樣想著,心中突然靈光一閃,隱約掠過一個念頭,卻電光石火,快得無法捕捉。

  大概也因為那念頭太過驚悚,意識自動屏蔽。

  孟扶搖心剛砰砰跳起,眼前白影一閃,宗越掠了上來,他的緊身白衣也割破了幾處,底下劍陣確實威力無窮,便是宗越這樣天下第一殺手,頂尖劍術名家,都險些掛彩。

  「你怎麼上來了?」孟扶搖愕然看他,還沒來得及問戰北野怎麼樣,忽覺身下震動,這一方剛剛踏實的地面突然也在變幻,漸漸現出嶙峋的崖面,而那腥臭氣息和翻滾泥流,再次重來。

  他們還在死門之中,尚未破陣,九幽大陣周而復始,只要未破便永不停息!

  孟扶搖臉色一變,躍起探頭一看,崖下一道黑色身影如逆風之旗,唰一下倒卷向上直射,而底下無數湧動掙扎的幽魂,掉頭的、斷臂的、胸口血洞殷然的、全身骨碎的……殘缺著零落著歪歪斜斜著,哭叫呼嘯哀號著向戰北野狂湧而來!

  戰北野身在半空,無可退避,眼看將被幽魂拖住——

  孟扶搖剛剛要奔下——

  戰北野忽然大喝:

  「要我死,成!」

  「嚓!」

  赤紅劍光橫掠於頸,唰一聲漾開朝霞一般的華光,華光裡比劍氣更豔烈的熱血,潑辣辣飛射出去,在灰黑霧氣裡曳開一道驚虹!

  驚虹未散,宗越衣袖一揮,一道白色匹練橫飛而出,展開於霧氣之中。

  白練大旗一般迎風抖動,染上鮮豔血色,白練之下,一道噴濺著鮮血的黑影飛速墜落!

  孟扶搖一聲驚呼堵在了咽喉口!

  她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僵在那裡。

  撲在崖邊,她看見黑影墜落,幽魂們立即歡笑著尖嘯著爭搶著擠上去,將那道黑影裹挾在其中,手撕口咬拼命擠成一團,有些搶不上去的,擠掉了頭撞飛了腿炸裂了眼珠……黑色的河流不住汩汩翻滾喧鬧,直到將那黑影撕成碎片,幽魂終於完成了宿願,一個個漸漸沉沒下去,隱入無窮無盡的幽冥之河中。

  黑色泥河複歸平靜,地面震動漸止,當最後一個幽魂在河面之上冒出一個氣泡徹底沉沒之時,四面「轟」一聲巨響。

  孟扶搖在平地上身子一震,忽覺四面一亮,氣息一冷,再一看身下白雪皚皚,兩側壁立千仞,身周風雪呼嘯,赫然竟是剛才山谷。

  第一陣,九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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