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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二


  「我們回去吧,」拓跋明珠看了看前方,「雲橋已開,錯過時辰便要關閉了。」

  神殿給殿中子弟另設了一個入口,和四大境錯開,四大境是用來對付試圖闖入神殿的入侵者和前來參拜神殿的外人,而「雲橋通道」,才是神殿子弟的出入之門。

  長孫無極「嗯」了一聲,示意孟扶搖跟上,拓跋明珠霍然回首,嫌惡的道:「下賤之人,都在山腳居住,怎麼可以進入神殿?」

  「這幾位是阿修羅王殿內侍應,此次在下出使,順便受王所托帶他們出來採買一些物事。」長孫無極淡淡道,「還得帶回去給大王覆命。」

  拓跋明珠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孟扶搖卻突然退後一步。

  她退後,退開長孫無極身後。

  隨即躬身道:「奴婢們不敢和神使同入神殿,還是請神使先回去向大王覆命,待大王相召再進吧。」

  她裝模作樣托起自己剛才摸出來的一個空盒子:「請神使將採買之物代轉大王。」

  盒子托在半空,遲遲沒有人接,孟扶搖抬起眼,正迎上長孫無極目光。

  他眼中深意無限,光芒流轉,疑問、瞭解、歎息、無奈、猶豫……不一而足。

  孟扶搖目光和他刹那一碰,兩人相處已久心有靈犀,瞬間便完成了眼神的交流。

  「我不和你去。」

  「為什麼?」

  「從現在開始,我自己闖,孟扶搖上神殿,和長孫無極再無任何關係。」

  「別害怕我會受責,沒事。」

  「不!」

  目光一碰,千言萬語,隨即兩人齊齊調開眼光。

  孟扶搖深吸一口氣,恭謹的再次將空盒子往長孫無極面前一遞。

  無極……一直都是你保護我,這是我能保護你的唯一方式……

  盒子舉得時間太長,拓跋明珠已經奇怪的將目光轉了過來,孟扶搖心中暗暗發急,要不是此刻必須扮演一個小廝角色,她恨不得一把將盒子塞進長孫無極手中,再一腳將他踢走。

  她低低彎腰,雙手高舉過頭,頭低得不能再低,拼命想要以這樣一個謙恭卑微到極點的姿勢,逼得長孫無極心生不忍只得接過。

  心疼我吧心疼我吧……孟扶搖內心號啕……求求你心疼我吧……

  手中盒子輕輕一動,終於被人接了過去。

  孟扶搖心中一松,抬起頭,便見手拿盒子的長孫無極靜靜看著她。

  這一刻他眼神比剛才那刹那交流還要豐富奇異,目光中流轉無數沉浮的情緒,似訣別似安慰,看得孟扶搖心中一緊。

  然而他隨即轉過頭去,也從袖子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遞給孟扶搖,道:「本使剛剛想起,有件東西還得交給阿修羅正使,他大抵也快要到了,你幫我在山下等他,將這錦囊轉交。」

  孟扶搖躬身接過,長孫無極再次深深看她一眼,轉身。

  帶著雪沫的風從連綿的山脈奔過來,在他腳邊婉轉低回,他在風中轉身,異香淡淡的衣角被風拂起,掠上孟扶搖的頰,光滑的絲緞和輕雪深香刹那間如雲拂過,那般軟而涼,像是這一刻的未知而難解的心情。

  然後他再不回頭,策馬離開。

  山腳帶雪的嵐氣裡,孟扶搖怔怔而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呵出的氣成了霜,一絲絲一縷縷都勾勒成他的背影,寫在蒼茫萬里山脈裡,寫在藏藍長空背景中,寫在綿長而牽念的眼神中。

  那樣沉默著看他一步步遠去,恍惚間想起,似乎這幾年以來,他從未將背對著她過,他從未在她面前轉身,他總是陪在她身側,一側首間,她便能看見他永恆不變的笑顏。

  然而今日,道路終端,神殿山腳,她親手逼他轉首而去,馬蹄錚錚,敲碎冰雪,敲破寫在心上的千言萬語,那些言語碎在長青山脈刀般的風裡,碎成這一刻長天盡頭悄然浮起的銀色月光。

  孟扶搖微笑,笑出眼淚。

  無極。

  今日一別,也許你我便不能再見。

  無論如何。

  你要好好的。

  ***

  重門深路,盤旋延伸直上雲端,道路其實也不能叫路,卻是橫亙在山脈之中的吊橋,橋身銀白,在山間冷霧之中飄蕩若雲,所以叫「雲橋」。

  到達長青神殿的最後一段路,便是雲橋,橋身一收,無人能過。

  而在雲橋之前,還要經過長青山脈白崖臺山山腹的一條密道,由密道穿出山腹才能到雲橋。

  密道之前,卻是一個十分隱蔽的山谷,掩在群山之間,在偌大的山脈之中,實在難以發覺。

  長孫無極和拓跋明珠,駐馬在山谷之中。

  晚間月色初升,鑲嵌在天邊淡淡涼涼的一片,長孫無極望著月色,道:「快月圓之夜了……」

  「是啊,八月十五,人月團圓之時。」拓跋明珠輕輕撫摸著潮濕的山壁,轉頭微笑看著他,「往年都是我一個人過節,今年……我很高興終於有人陪著我。」

  長孫無極笑而不答,拓跋明珠猶自沉浸在喜悅之中,仰首輕輕道:「這次回去,交割任務,殿主定會賜下曼陀羅丹,說不定還會傳授一樣神術呢。」

  她問長孫無極:「你的曼陀羅葉是幾葉?」

  長孫無極猶豫了一下,道:「十葉。」

  「我是十一葉。」拓跋明珠道,「近日修煉真氣,發覺我的真元之葉越發凝練晶瑩,真力流轉漸漸能遍佈全身,到了真氣混元之境,我的全身上下便會再無空門,多虧殿主傳授下神法,修煉起來真是事半功倍,聽說大王們,曼陀羅葉有十八葉呢。」

  長孫無極笑笑,突然低低道:「種下的葉,是可以培植真元,但是假如一日被拔出來,又會怎樣呢?」

  「你說什麼?」拓跋明珠沒聽見他的話,偏頭看他。

  「沒什麼。」長孫無極轉頭看向前方密道入口處,突然露出詫異神色,道:「怎麼有人這個時候出來?」

  「啊?」拓跋明珠也一怔,回頭看去。

  隨即覺得後背一涼。

  她身子驀然僵住,全身血脈都似在瞬間凍結,半晌卻輕輕一笑,道:「阿修羅使,別開玩笑。」

  「我和你開玩笑已經開了一路。」長孫無極在她身後淡淡倦倦的道,」只有現在,才不是開玩笑。」

  「你是奸細!」拓跋明珠終於明白過來,咬牙道,「你是奸細!」

  手中如意連點,刹那掠過拓跋明珠全身大穴,長孫無極一笑,道:「隨便你怎麼認為。」

  他掠過的手勢比風更輕,比閃電更快,那手勢也十分熟悉,拓跋明珠睜大眼睛,看著他熟悉的、卻比她高超無數倍的掠穴手法,眼眸中滿是驚惶,半晌才道:「不……不……你是神殿中人,拈花截穴大法能練到這個地步的,只有大王以上級別才可以做到,你是誰,你是誰?」

  長孫無極淡淡一笑,根本不理她。

  拓跋明珠卻不肯放棄,拼命思索:「神殿中各大王,各大長老都在殿中,在外的……在外的……你是聖主殿下!」

  長孫無極這下倒有些訝異了,側身看了她一眼,拓跋明珠卻已經被自己的猜測驚得張大了嘴,此時接收到他的目光,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她的臉瞬間褪去血色,一層層煞白,像是蒙了一層紙。

  「將……你……殿下……殿下……」

  她吃力的一個字一個字擠,似乎已經失去了完整說話的能力。

  長孫無極靜靜的看著她,淡淡道:「我不想殺你……但是為了她,我只好借你臉皮一用。」

  他一伸手,手指間閃動著一柄極薄的銀刀。

  銀刀光芒閃爍,輕輕貼上拓跋明珠的臉,刀鋒寒氣比這冰雪覆蓋的極北之地還冷上幾分。

  拓跋明珠臉色死灰,目光閃動,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她的手指,深深摳進了凍土的地面。

  「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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