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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九


  神殿其實也是一座城,一座沒有守城兵,卻天塹難越的城。

  城中殿宇若干,呈圓形分佈,拱衛著最中間的輝煌大殿,孤城四面覆雪終年不絕,唯大殿之側繁花爛漫,錦繡若春,淡紫色桐花雲般飄過,在絮雲深處,浮游不休。

  百丈方圓的大殿,靜默無聲,正中一座造型奇特的神像,不著冠不踏寶座,竟然是一個半側身拂袖回首的姿勢,著一身寬大長袍,衣袂散飛姿態翩然,左手執劍前引,背在身後的右手掌心,卻綻開一朵蓮花。

  神像塑得極為精巧,衣帶當風翩然之姿栩栩如生,尤其那眉目,雖然只是個回首的側面,依舊看得出光輝瀲灩姿容絕世,玉貌綺年,酷肖一人。

  來來往往的穿著各色長袍的人們,經過神像,都恭敬的彎一彎腰。

  這是長青神殿創教祖師像,長青神殿至高無上不可輕侮的神祗。

  三百年前,長青神殿創教祖師飛升之時,傳下諭旨:「由吾始,由吾生。」

  這簡單的六個字,很多人不解其意,但是他們很確定的認為,無所不能的殿主大人一定能明白先祖神諭,引領長青神殿,永恆長青。

  殿內來來往往很多人,卻都寂然無聲,尤其在經過簾幕深垂的內殿時,步伐越發輕悄,生怕一次呼吸重了,便驚擾了殿內的神們。

  神們卻正在吵架。

  內殿內一張長桌,左右兩側各坐一排,人人神色淡定,似睡非睡,牙齒裡蹦出來的話,卻如電光火花,撞得哧哧作響。

  「不明白殿主為何執意如此?」上座左側藍衣高髻中年男子一臉不忿,「我天行者一脈歷練紅塵多年,既擅神殿事務又知天下蒼生,為何不能擢升上三殿?緊那羅王為何不能執掌夜叉部?」

  「緊那羅部執掌夜叉部倒也無妨。」上座右側一高冠老者眼神似開似閉,漠然道:「就怕掌著掌著,上三殿就全數歸你天行者一脈了。」

  「三長老此言差矣。」右側第四的一樣服飾的老者立即反駁,「迦樓羅王的意思只是緊那羅王掌管夜叉部,三長老怎麼就扯上上三殿了?天部是殿主直管,龍部是聖主麾下,夜叉部一直由七長老代領,七長老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如今提升下年輕人,有何不可?」

  「可以,可以。」立即又有老者接道,「本座倒對緊那羅王執掌夜叉部沒什麼看法,只是想對迦樓羅王的提升理由有點異議,雖說緊那羅王部有不少天行者,但緊那羅王本身,卻很少紅塵歷練,迦樓羅王,你以此為理由要擢升緊那羅王,不覺得有點可笑嗎?」

  「你才可笑!」最開始說話的那個藍衣高髻男子眉毛一豎,「緊那羅王不是天行者不可以執掌夜叉部,那聖主常年不在殿中,又為何能執掌龍部?」

  幾個反對派的老者齊齊冷笑不語,立即露出「就知道你是凱覦上三殿的意思」的神情。

  「笑什麼笑?」高髻藍衣男子也冷笑,「按說我職位,說不得聖主殿下,但是好歹我也是他長輩,今日便僭越一回,我知道你們捧著他,就因為他天縱奇才,就因為他是神殿三百年來最可堪大任者,就因他天授神……」他剛說到這裡,突然聽見上頭一聲微咳,立刻止住,哼了一聲繼續道,「然而奇才也罷,可堪大任也罷,如果根本無心重任,又有何用?你們巴巴獻上的東西,人家根本不稀罕,又有何用?一個漫不經心的聖主殿下可以掌龍部,那麼一直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緊那羅王,為什麼不可以擢升夜叉部?」

  他這話似是戳到痛處,幾個冷笑的反對派老者默然不語,幾個支持派老者眼神譏誚,另外幾個一直沒說話的露出深思神情,高髻男子眼光一轉,得意一笑,將目光向上方除了發出一聲微咳,一直默然不語的老者投去。

  那羽衣高冠的老者,一直閉目平靜端坐,沒有皺紋的淡金臉色波瀾不驚,對眾人的爭執聽而不聞,對於眾人急切的目光,這位神殿至高無上極富威權的主人,卻連眉毛都沒有顫動一絲,巋然不動的身姿隱在淡青色繚繞的霧氣中,看起來更像是神而不是人。

  四面有種屏息的寂靜,這些八部天王,神殿長老,雖然都地位超然備受尊崇,然而在這位享有絕對權威、穩固統治長青神殿乃至穹蒼垂六十餘年、已經修成半仙之體神識將生的老者面前,依舊不敢放肆,便是看起來最桀鶩的那位高髻藍衣中年人,也將得意的目光稍稍收斂了些許。

  直到確定那沉默已經壓下剛才的紛擾,殿主才淡淡開口,說的卻是和剛才論題不相干的事:「有強者南來,緊那羅部為何未報?」

  一句話令藍衣中年男子那幾人立時變色,緊那羅部負責全國信息收集上報,而能被殿主稱為「強者」的人北上穹蒼,必然是絕頂強人,這種人進入穹蒼國境,緊那羅部竟然未能及時上報,豈不是重大失職?

  只這一句,殿主的態度已經昭然若揭,然而就連一心想為緊那羅王爭取夜叉部大權的藍衣男子迦樓羅王,一時也再也沒話說——緊那羅部失職,緊那羅王還有什麼資格競爭夜叉王?

  幾個原本支持緊那羅王的長老立即沉默下來,藍衣中年男子臉色變幻,半晌咬了咬牙不語。

  一言定乾坤,長青殿主不再給討論這件事的機會,直接轉移話題:「本座前日閉關,已聞仙示,飛升之期,指日可待。」

  眾人一驚,齊齊露出喜色,起立躬身:「恭賀殿主!」

  藍衣中年男子喜色猶濃,不過看起來倒不像是為殿主高興,目光閃動間,似在不住盤算思量。

  然而殿主第二句話立即打消了他的喜悅。

  「召回聖主。」

  「聖主還在本土,剛剛……」一個男子剛剛說了兩句,老者已經起身。

  所有人立即噤聲,躬下身,聽老者語氣淡淡,不容置疑。

  「召回。」

  ***

  「老昏聵!」

  內殿中,長青神殿最高統治階層成員漸漸散去,幾個長老若有深意的看了看藍衣中年男子後相繼離去,徒留下他,一懷懊惱怒氣衝衝,大步離開內殿。

  他一路沉著臉一言不發,在四面弟子們的噤若寒蟬中直入自己的迦樓羅殿,直到進入內殿,才霍然推翻了殿中的書案。

  「嘩!」

  書案上的書卷砸滿一地,男子猶自怒氣未休,勃然咆哮:「老糊塗!」

  滿殿的人都戰戰兢兢俯首于地,連散落一地的書都不敢揀。

  「……就是他!非得是他!為什麼無論如何都必須是他!我們辛辛苦苦奔行天下受盡風霜,他高踞蓮台輕輕鬆松,不想要都要硬塞給他!」男子如困獸一般滿地亂轉咻咻不休,半晌一腳踢開跪在面前的人,罵道,「滾出去!」

  人都退了出去,男子跌坐在椅上,仰首向天無聲長籲一口氣,似是想將滿心的鬱結借此吐出去。

  青石地面之下,卻突然隱隱傳來敲擊聲響,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有些遙遠。

  藍衣男子迦樓羅王愣了一愣,似是想起什麼,皺起眉,端著下巴沉思半晌,突然抬腳,對桌下一踢。

  軋軋一陣連響,案桌下錦毯裂開,現出向下的階梯,幽深黑暗沒有燈火。

  迦樓羅王拾階而下,走過長長一段路,再向右一拐,在一個地室前停下。

  地室窄小,一地亂草,若是身軀高壯的人進去,轉身都困難,睡,睡不直,站,站不起,純粹就是個折磨人的地方。

  卻有人酣然高臥,呼聲震天。

  「死鬼!」迦樓羅王低低罵一聲,在地室門前蹲下來,喚,「喂!起來!」

  那人翻個身,將屁股對準他。

  「裝什麼裝!」迦樓羅王大罵一聲,「剛才不是你在底下亂敲的?」

  那人動都不動,睡得愜意萬分。

  迦樓羅王又罵一聲,乾脆在牢門前坐下來,無奈的道:「老鬼,好歹你我是多年相識了,又不是我關你在這裡,你理我一理啊。」

  大抵那人吃軟不吃硬,半晌,一隻黑鳥烏的爪子伸出草堆,揮了揮,示意他「理」了。

  「你想不想出去?」迦樓羅王坐在地室前若有所思,半晌問。

  那人在草堆上簌簌的翻個身,轉向迦樓羅王,黑暗的地室裡看不清眉眼,就算有光線,那滿面污垢也足以讓人辨不清他眉目。

  「幹嘛?」

  聲音有點嘶啞,那人咳了咳,呸一聲毫不講衛生的吐出一口濃痰,正吐在衣履華貴的迦樓羅王袍子下端。

  迦樓羅王眉毛一挑怒氣將起,半晌卻苦笑了一下,忍了下去,轉頭盯著上方的某個方向,森然道:「你若想出去,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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