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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九


  所有東西被孟扶搖仔細研究過,確定互相不衝突,才抱著殷切的希望給雲痕灌下去,雲痕牙關死咬,頰上青筋綻起,可以想見最後一刻決心之堅,孟扶搖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他下巴,看著他張開的口,短促的「啊」了一聲,眼眶又紅了。

  他口中滿是鮮血,舌尖有一大塊已經咬破,為了抵擋那一刻痛苦劇烈侵襲,雲痕險些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

  孟扶搖自己在那七彩妖光之中穿過,清楚那東西著身的巨大痛苦,以她混元真氣般的防護,那東西每一掠過都在她身上留下了無數深切的傷痕,何況當胸撲上妖光本源的雲痕?

  她想著自己離開前的一霎,他臉色煞白卻口齒清楚,逼她離開的動作流暢堅決,從頭到尾沒有一點差點咬爛舌頭的疼痛表示,更沒有顯出重傷的衰弱,他要付出多少毅力,才能對她穩住那一刻的神情,好讓她下決心離開?

  孟扶搖仰首望天,抿著唇,抽抽鼻子,半晌才將藥硬灌下去,然而剛下咽喉,立即被血水翻卷著再吐出來,重傷將死的身體,已經直覺的抗拒任何東西。

  孟扶搖眼淚再也忍不住,落在甲板上紛紛如雨,她凝視雲痕半晌,突然俯下身,湊上了自己的唇。

  她決然的,不管不顧的,將那些雲痕不斷頂上來的藥,用牙齒和自己的舌尖再送回去。

  唇齒相接,卻絕無浪漫與旖旎,唯有泛出的血的微甜氣息和眼淚紛落的微鹹無聲交織,她的唇在他唇上,一般的冰冷,被緩緩滑落唇間的淚水浸泡,苦澀酸涼。

  她不住哽咽低喃:「求你……求你吃下去……吃下去……」

  似乎感覺到她的眼淚,似乎聽見了她的低喚和哀求,又似乎為唇上那一生裡夢寐以求卻又從無奢望的女子柔軟所震動,雲痕突然微微一震,有了自主吞咽反應。

  隨即,那些頂入他口中的藥物,順利的咽了下去。

  孟扶搖緊張的盯著他,生怕再次被吐出來,雲痕卻安安靜靜的,和以往一樣,聽從了她的所有要求。

  她要他活,他便努力掙扎的活。

  孟扶搖兩手一合,長長的吐口氣,癱軟在甲板的泥水中,突然便失去了所有力氣。

  她倒在雲痕身邊,拒絕來拉她的鐵成姚迅,一邊亂七八糟的吃藥,一邊轉頭看著雲痕笑。

  長空下,燦爛陽光裡,滿是泥水的甲板上,躺著遍體鱗傷的男女,男子蒼白如死,女子靜靜仰首,渾身青青紫紫衣服都成了碎片,明明看起來連一條將死的癩皮狗都不如,卻在那般明亮、滿足、快樂的笑。

  而此刻,風浪乍平,歲月靜好。

  ***

  很快孟扶搖又笑不出來了。

  原因一:帝非天大爺實在太折磨人了,這人似乎生來就是為了考驗別人的忍耐力和抗虐度,其性格非常的銷魂,十分的挑戰人類的想像力,比起孟扶搖前世看過的那些極具個人風采的傲嬌受和忠犬攻,女王攻和腹黑受,鬼畜攻和年下受等等更具多重性和挑戰性,他可以上一刻鐘風度翩翩的和你談論巫術的哪一種殺人最優雅,並優雅的給你做個示範,下一刻鐘因為示範物(比如九尾)之類的不合作而勃然,用不含髒字的攻擊性言語不間斷持續性全面覆蓋的問候九尾全家,直到九尾落荒而逃,並深恨它娘為什麼要生下它這個「身為異獸卻鼻歪嘴斜爹娘一定近親結婚」(巫神語)的齷齪貨……

  比如他每天必定要早睡,吃完晚飯就睡,他睡覺不許任何人發出聲音,並表示誰發出聲音他就用從非煙那裡收回的七魂照顧誰,於是眾人只好默不作聲坐在黑暗裡等待自己瞌睡的那一刻到來,是個人都知道,越想睡越睡不著,等到好容易睡著,大爺醒了——半夜一點左右,他睡完了,起床,要喝水要洗臉要健身要迎風一噓三千里,還要練他的姹女修陽大法,於是,所有人也不用睡了。

  比如他吃飯不許任何人發出聲音,誰發出聲音他也不揍人,就把那團七彩妖光放出來遛遛,任誰聽著那仿佛地獄裡傳來的尖嚎都忍不住肌膚起栗毫無食欲,但是吃麵條時候又必須發出聲音——帝非天大爺說了,麵條就是應該吸溜吸溜的,應該痛快的酣暢淋漓的吃,沒有聲響,不叫吃麵條!聲音不夠響,還是不叫吃麵條!吃麵條時,十個人吸溜出的聲音應該等同於一聲大喝所具有的響亮度!於是每次吃麵條,孟扶搖都耳朵嗡嗡響,偏偏廚娘的麵條又很得帝非天大爺歡心,經常點,沒兩天,姚迅的嘴就腫了……吸腫的。

  硬漢子鐵成不甘受辱,幾次摜飯碗拒絕吃面,帝非天大爺心情好不計較,沒說的,您就別吃吧,等到餓到風吹過來也會不由自主的吸的時候,麵條自然而然就會吸溜了。

  孟扶搖不介意受辱——她要吃飯,吃飽了傷好得快,全船的性命需要她保護呢,韓信還有胯下之辱,孟扶搖吸溜麵條算個屁啊。

  他大爺折騰人,就折騰去吧,好女不跟男鬥,何況元寶還在他手中,他一個不高興捏死之,她到哪裡去再賠一隻給長孫無極?

  她現在的心思全在雲痕身上,這也是她真正笑不出來的原因二——雲痕一直沒醒,她用盡手中靈丹妙藥,除了能維持住他胸口那縷氣息外,對他的傷好像沒有任何起色,孟扶搖不惜耗損自身功力試圖為他療傷,然而巫術的傷就是和平常內外傷不同,對人的戕害似乎深及靈魂,她手中縱有天下第一等的藥物,也無法令雲痕睜開眼睛。

  眼見他雖然未死,卻一天天衰弱下去,孟扶搖心急如焚,她自己深知巫術之傷的厲害,她的眼睛到現在還沒能清晰視物呢!再這樣拖下去,好容易留下的這口氣,也便散了。

  她有心想返航,去找宗越,然而帝非天大爺要去穹蒼,說當初龜息之前就是打算宰了大鯀王就去穹蒼挑戰長青神殿的,什麼玩意,敢稱神?他巫神才是神,一山不容二虎,五洲不能有倆神!

  這日孟扶搖又在長籲短歎,試圖為雲痕輸入真氣療傷,窗外突然飄過一條影子,帝非天大爺的聲音涼涼傳過來:「沒用的。」

  孟扶搖收回手,轉頭看他。

  這不老不死的傢伙,應該有辦法解決,然而相處幾日此人表現出的涼薄品質,讓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

  果然帝非天道:「你看著我幹嘛?爺很忙,沒空理會這些。」

  孟扶搖默然,心想你是很忙,整日忙著練你的姹女修陽功,上次說寶貝上栓個元寶就可以放到海裡釣鯊魚……

  「爺心情不好。」帝非天憂鬱的道,「英雄無用武之地,爺好久沒有女人用了。」

  孟扶搖抽嘴角——好像你說你上船前,也就是幾天前,剛剛日禦十女過……

  「找個美人給我,合我心意,我就給你治他。」帝非天瞄她一眼,指指雲痕,「不然,你就等著他慢慢的,在你面前一點點失去呼吸……爺可以保證,那很殘忍,比他唰一下死在你面前,更殘忍。」

  孟扶搖垂下眼……不用你說,我懂得那種殘忍。

  帝非天大袖飄飄出去了,孟扶搖怔怔坐在雲痕身前,海浪平靜,天色森涼,船身在海上微微搖晃,抖碎了小小艙房裡蒼白的月光,月光裡更蒼白的雲痕,氣息幽幽的浮動,若有若無。

  孟扶搖注視著他,半晌慢慢的將手指放在他鼻下,感覺那點細微的呼吸,遊絲般被慢慢拉長,拉長……也許某一日,便這麼拉至極限,無聲無息斷了,碎在天地間。

  月色冰涼,如此,冰涼。

  ***

  歇了兩日,絕域海穀的風浪期過去,大船前行,孟扶搖盤算著,過了海穀就是穹蒼地界,到時候隨便在哪靠岸,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找女人,不管多少錢,找最美的花魁,堅決要讓帝非天大爺英雄用武,身心舒坦,以達到願意出手救人的效果。

  她算著時間,只要海谷能順利過去,應該來得及在雲痕氣息消散之前找到女人。

  大船穩定的前行,一路破浪,航速極快,孟扶搖坐在船艙裡,坐在氣息微弱的雲痕身邊,孟扶搖抬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易容男裝已久,早已連男子神情步態都學得惟妙惟肖,也沒有打耳洞,也做了假喉結,然而不用看,她也知道,面具下是怎樣的一張臉。

  美人……其實美人還是有一個的,現成的……帝非天知道嗎?

  雲救……對不起……原諒我自私……我想等著最後的希望……求求你,再堅持幾天……

  船身突然一震。

  仿佛撞上了什麼東西!

  風暴來了?

  孟扶搖大驚之下急忙搶出,一抬頭只見睛空萬里,根本沒什麼風暴,船身卻似乎傾斜了些,孟扶搖撲到船邊,一時也看不出端倪,卻覺得船似乎吃水更深了些。

  她這裡茫然不解,船上的重金招來的經驗豐富的水手們卻亂成一團,腳板踩在甲板上啪啪的響,一些人快速的下底艙查看,半晌湧上來叫道:「糟了,被動過手腳!」

  「有人動過船底!」

  「想辦法堵!」

  「堵不了,榫子都被水沖落了!船底縱骨也被破壞了!」

  「很快就會沉了!」

  「跳船逃命!」

  「這裡是海谷,水最深的地方,跳下去哪有命在!」有人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孟扶搖心中一冷,知道那晚趁自己不在,那批守在海島精熟水性的島上穹蒼人,一定偷偷下水對船底做了手腳,這些人計算精准,手腳做一半留一半,算准了這三十丈的大船起初一定無事,航行到海穀的位置便要進水,擺明瞭要置這一船人於死地。

  原以為島上地室已經是絕域所在,不想還有一關!

  甲板上一片末日景象,水手們驚慌的逃來逃去,隨著船身的漸漸開始傾斜,人們的慌亂感更加強烈,絕域海穀在眾人心目中,本就是有去無還的禁地,只是貪戀著孟扶搖的重賞,又看著天氣睛好絕無風浪才冒險走這一趟,如今船莫名其妙開始下沉,恐懼感立即占了上風,明明都是水上老手,一時都慌了手腳,船上跟隨孟扶搖的護衛們齊齊彈壓,也阻不住那陣亂像。

  「亂什麼!」

  驀然一聲大喝舌綻春雷,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惶然回首便汛孟扶搖一腳跨在船舷上,船身歪斜她動也不動,大喝:「知道不能跳水,那就開船!甲板下還有防水隔板,沒那麼容易被水漫進!加快點!爭取在船散架前過了海穀!」

  她手一揮,鐵成在內的所有護衛齊齊「嚓」一聲,長刀出鞘,逼向那些欲跳不跳的水手。

  「各歸各位,誰再亂,先殺誰祭海神!」孟扶搖遠遠一揮掌,隔空「啪」一聲將一個渾身發抖已經扒上船舷的傢伙打得原地轉圈三百六十度,「拿出你們全部的本事來,繼續!」

  她氣勢凜凜,神情不變,站在船舷上穩若泰山,披一身金色陽光,眼神卻比眼光更厲烈,眾水手接觸到這樣的目光,都渾身顫一顫,敬畏之心一生,沒來由的心倒安定了幾分,各自轉過身去,掌舵的掌舵,堵水的堵水,拖出船上的床鋪鋪板,將甲板下的隔間加固,拖延船隻沉沒的時間。

  孟扶搖看人心穩定了下來,回艙將雲痕扶起,找了根結實的繩子將他綁在自己背上,鐵成跟過來,孟扶搖道:「等下你跟著我,如果遇上什麼導致繩子散開,你給我記得先護住雲公子。」

  鐵成應了,孟扶搖讓他回去看著水手安定人心,一轉身看見帝非天閑閑站在門口,目光古怪的注視著她,道:「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你背上這個,如果再給水一泡,大抵很難活過今夜。」

  孟扶搖閉閉眼,心中一沉,這一霎一句話險些脫口而出,然而背上雲痕突然動了動。

  那動極其輕微,甚至好像根本沒動過,孟扶搖卻立即感覺到了,驚喜之下立即回頭,雲痕還是那個樣子,剛才那一動仿佛是她錯覺,然而這一動不知怎的便給了孟扶搖信心,她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頭一揚道:「走著瞧吧。」

  帝非天瞅著她,搖了搖頭,晃著大袖子不急不忙的走開,孟扶搖看著他背影,心想著落水必不可免,等下要不要直接纏在這傢伙背上?纏上去會不會給一掌拍死?

  船在漸漸下沉,也仍舊在奮力前進,絕域海穀據說是個u形穀,相比之下最險的一種,但寬度卻不甚大,水手們一番奮力駕船,當水漸漸漫上甲板時,眼看著前方不遠處,似乎隱隱約約出現一條黑線,知道那是陸地,不由發出驚喜歡呼。

  有個老水手卻沒喜色,抖抖顫顫的道:「俺爺爺來過這裡,他說海穀邊緣位置靠著陸地,看見陸地,海穀差不離就過去了,但是船上看見的陸地,往往離實際距離還遠……」隨即他抱了個木板,往水中一跳,叫道:「船沉了!看運氣各自逃生吧!」

  船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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