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
四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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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時語氣輕淺,卻是那般深切的瞭解,那般無奈而清醒的認知。 離開時長孫無極一直不曾回頭,卻在即將消失于他視野時突然輕輕仰首看向天際,那一刻蒼青天穹之上,北雁和他同一個去處,逆著她所在的方向南飛,於闊大蒼穹畫卷之上起落搖曳點點墨痕,筆筆牽掛纏綿筆筆都是心尖之上鮮血淋漓的疼痛抉擇。 他沒能看見長孫無極凝視長空大雁的眼神,卻亦明白這一刻所有未曾出口的言語未曾宣洩的憂傷。 他們心中都在問著同樣一句話。 扶搖,扶搖,你在哪裡? 你掙脫世間羈絆而展開的雙翼,是不是一路向北,最終飛向從未更改過的方向? 臨別時他忍不住問長孫無極:「你這樣的抉擇,會不會後悔?」 「她說過。」長孫無極默然良久,答:「有責任心的男人,才是真男兒,這責任,不僅包括對朋友,家、國,亦在其中——如果我此時拋國拋親只為追逐個人情愛而去,我就不是配留在她身邊的長孫無極。」 「我不做令她失望的事。」他淡淡笑,風華澹朗、和她一樣不會被人間風雨摧折的笑容。 自此後他帶著孟扶搖和長孫無極留下的那一串人或物,踏上了尋找她的路途,那麼漫長的尋找裡他無數次絕望,想著以孟扶搖之能,就算被暗算又怎麼會這麼久不能通個消息?想到這裡他便激靈靈打個寒戰,有個字噩夢般森涼不敢觸摸,然而轉而想起那男子,風中淡而堅定的說「我相信她不會死,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將她找回。」便繼續咬牙堅持著找下去。 在內陸找尋無果後他只好奔往海邊,挨個打聽有沒有誰見過孟扶搖那樣的人,終於有一日,有個叫小虎的少年,猶猶豫豫找上他,說:「你說的那個人有點像我遇見的一個人……」 他便帶著那孩子出海,可是海域那麼大,到哪裡去找一艘金鯊船?在海上轉了好久,漸漸聽說維京海盜之名,那般的行事風格,恍惚間便是她的手筆,於是他在遇上虎牙海寇時,用和她一樣的手法收服了那批桀鶩的海寇,他等著維京海盜上門收服虎牙,偏偏那維京海盜如此懶怠,根本瞧不上他這散兵游勇,他只好自己搜羅信息,在她上門收保護費時橫插一腳。 終於見著她,終於找到她。 大半年的風霜輾轉,去年秋到今年暮春。 不記得走過多少路,問過多少人,踏遍扶風多少山脈,航行過鄂海多少海路,驀然回首維京船上金色的風帆之上,遙遙坐著了那個永遠昂著頭的纖細熟悉的背影。 那一刻凝噎至於無言。 天可憐見!讓他好運氣的最先遇見她。 所有人都在找,雅蘭珠發文全國各地官府;戰北野派出最精悍最熟悉她的大瀚黑風騎;長孫無極的隱衛根本沒有回國,一日找不著她一日不能回,於扶風大地的風雲變幻之間,另一場暗流一直因她無聲湧動。 那許多人那般的艱苦尋找,終在今日塵埃落定,她在滄海橫流之上遺落紅塵,而他和他們,依舊幸福的成為她殘存的直覺。 他輕輕的笑起來。 她問,苦不苦? 苦,是苦。 苦的卻是失去她蹤跡所遭受的焦慮擔憂。 而如今,看著她色澤淡紅卻明銳依舊的眼波,看她身受那些苦痛依舊笑意一如從前,他便覺得,那大半年的苦,再算不了什麼。 她的面前沒有苦難,他也不要成為她的苦難,這一生他無所奢望,只願她永永遠遠這麼明亮昂揚下去,在最艱難的泥濘塵埃裡開出最尊貴光豔的花朵。 他笑,答:「沒有,我一出門就找著了你,運氣真好。」 「那麼我是誰?」 「你是大宛女帝孟扶搖。」雲痕答,「你來扶風,原先是為了尋找可以提升功力的方法,並尋回羅刹島下大風遺物。」 「啊!我想起來了,羅刹島!」孟扶搖眼睛一亮,忽一下跳起來,大喊,「陳京——陳京——給我準備,我要去羅刹島——」 她喊了半天沒人回答,倒是姚迅突然奔進來,問:「主子你要去羅刹島?哎呀呀這個季節不成,天熱了,海底湧流迅急,漩渦多,風暴多,九死一生啊,而且運氣不好的話會遇見蛟,運氣特別不好的會遇見蛟王,那就不是九死一生是嗚呼哀哉……」 「你真囉嗦!」孟扶搖眯眼看他,「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就是羅刹島人啊。」姚迅睜大眼看著孟扶搖,「啊啊主子你連這個都忘記了?」 「我為什麼要記得?」孟扶搖撇嘴,一回頭看見桌子上那團毛球眼晴亮亮的看著她,大黑眼球子裡明顯寫著「你記得我你一定記得我」字樣,那眼神忒期盼忒純潔,終於良心發現的道:「啊……元寶嘛……」 元寶大人立即作歡欣鼓舞狀。 「我記得你女朋友叫金剛嘛……」 元寶大人抽搐。 九尾諂媚的奔過來,孟扶搖對這只散發著淡淡狐味放屁卻很香的東西很有些感冒,總覺得不可靠啊不可靠,一伸手撥開之,道:「你是非煙的寵物吧?離我遠點!」 九尾栽倒…… 一對遭受挫折的少男從桌子上淒慘的爬起,互相對視一眼,終於第二次達成認識上的一致——抱頭痛哭…… 雲痕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和孟扶搖說起長孫無極,從他的心思來說,自然是不願提起,再說扶搖如今反正記憶不甚清楚,說不定提起後反而會讓她傷心失落,只是看著她那坦然神情,突然又覺得在扶搖這樣的人面前玩著自私的小心思是件卑陋的事。 「長孫無極回國繼位了。」半晌他終於道,「無極皇帝駕崩了……所以他沒能來找你。」 「啊?」孟扶搖跳起來,「他爹死了?他爹死了?」 雲痕愕然看她那激動模樣,她提起自己的事輕描淡寫,長孫無極父皇去世她這麼震動做什麼? 孟扶搖接觸到他目光,自己也皺起眉頭,仰首向天,有點想不通的喃喃道:「啊……我也不知道我激動什麼,我就是聽見這個消息,突然覺得有點悲傷,我記憶中,好像那是他很重要的人,他一定很傷心的……」她擺擺手,順了順氣,似乎想將心中突然湧起的怪異感覺壓下去,笑了笑道:「你去歇著吧,我回房繼續想。」 她蹬蹬蹬往回走,忽然感覺到背後雲痕一直盯著她,回頭笑道:「怎麼了,還有什麼事?」 「你……」雲痕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問,「你不失落不生氣麼?」 「生氣?」孟扶搖指自己鼻子,「我?」 雲痕默然不語。 隨即她笑起來,道:「你的意思是說長孫無極吧?他沒來找我,我應該生氣?可你剛才不是幫他解釋了麼?他父皇駕崩,一國不可一日無主,他當然應該回國繼位,難道丟下國家去千里迢迢找個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朋友?那才叫荒唐呢。」 「還有你,你們。」孟扶搖抱著手臂,平靜而安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我不希望我成為任何人的拖累和責任,能來,我高興,不能來,我也無權怨怪,因為每個人一生都需要和寂寞孤獨做抗爭,每個人一生最重要的任務,是對自己負責。」 雲痕看著她,只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孟扶搖張開雙臂,大大的畫了一個圈,道:「相信我,我會過得很好,你看,即使這樣,我還是海上霸王……」她仰頭,微笑,「我是——孟!霸!王!」 她步子輕快的走了出去,以一種擁抱海天的姿態。 雲痕久久沉默在船艙的暗影甲,月光瀲灩如這海波蕩漾,映上他眼眸晶光明滅。 良久他輕輕道: 「你真幸運……你真幸運。」 *** 溫柔的海浪輕輕潑打船身,黑綢一般滾滾鋪開去,對面海島上燈火明滅,休整的海寇們在整理物資,船頭上有人對著大海喝酒,自己一口,大海一口。 雲痕步伐輕輕的過去,在那人身後站定。 那人不回頭,只沉默了一瞬,將手中酒壺遞過來,道:「船上沒好酒,馬尿似的,將就了。」 雲痕怔了怔,似乎沒想到印象中溫文爾雅的那個人居然也會說出這麼粗魯率直的話來。 「我在海上認出她時,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燕驚塵回轉頭來,臉色蒼白,眼神中卻露出笑意,「你聽出這句話是她的口氣了吧?她就是這樣,在任何時候都是那個樣子,永不改變。」 雲痕沉默,對燕驚塵一開口便和自己談孟扶搖有些抗拒,最終卻淡淡道:「不,她在變,她越變越寬廣,心卻越發堅剛。」 燕驚塵笑笑,又灌一口酒,雲痕看著他的姿勢,竟然也在不知不覺的學著孟扶搖的痛快,想起燕驚塵往日時時處處記著王侯之家的尊貴優雅,如今竟也變了。 「也許你們是對的吧。」燕驚塵良久低低道,「你們永遠比我更理解她,所以你們才配站在她身邊,而我……我早已……」 雲痕慢慢喝一口酒,想著燕驚塵也是情根深種,只可惜,不過是命運的無緣人。 「爹爹和你說過認祖歸宗的事了嗎?」燕驚塵突然轉了話題,「我走之前和他說起這個,想來你應該知道了?」 提到這個雲痕頓時怒火湧起,冷笑一聲道:「你有什麼資格提起這個?你們燕家有什麼資格要我認祖歸宗?燕赤自己在外面招惹我娘,生下我不敢認也罷了,你家老太爺發現了,怕玷污你家高貴血統要活埋我母子,他居然一聲不吭就此不管——他是人?你家老太爺是人?他配做我爹?他也就配做你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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