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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三


  半晌她縮回手,摸出了一個小小的布包,布包上有字,布包裡是那朵小小的玉蓮花。

  玉蓮花已經不是玉蓮花,通體淡紅,當年玉脈被鮮血整個浸透,成為了一朵血蓮花。

  孟扶搖將那小小一朵攥在掌心,突然冷冷一甩,血蓮花蹦開去,在地上打了幾個翻滾,正好滾到宗越腳下。

  宗越注視那朵血蓮花,不知為何手指有些顫抖,孟扶搖已經直直走了過去,走過宗越身邊,停也不停從他身邊擠過去,門窄小,也已經腐朽,這麼一擠頓時擠散,門框吱吱嘎嘎落下來,宗越伸手為她擋,自己卻落得一頭灰,孟扶搖卻看也不看走了過去。

  她直奔宮門之外,對牆一踹,轟一聲宮門上懸著的匾落下來,砸在地上,孟扶搖上前用腳擦去匾上厚厚的灰塵,兩個大字露出來:

  「煙淩」

  煙淩宮。

  孟扶搖又是一腳,這回更兇猛更淩厲,久未修葺的宮牆哪裡經得起她那麼神力一踹,嘩啦啦齊齊倒下來。

  宮牆倒塌,塵煙騰騰彌漫而起,孟扶搖不避不讓,立在灰黃的塵煙裡,目光四處搜索。

  她的目光突然定住。

  左側宮牆之下,露出一個布包的一角。

  看著那個布包,孟扶搖身子顫一顫,然而她立即咬了咬牙,大步走過去。

  她蹲下身,用手扒開那些泥土,解開布包的結。

  一副白慘慘的骨骼落入她眼簾。

  許宛。

  埋在煙淩宮牆下十四年的許宛。

  十四年後,她重見天日,終於和這一世女兒再次相見。

  風從遙遠的地方刮過來,春風也可以如此的冷,帶著如十四年前噩夢一般的血腥和黑暗的氣息,嗚咽盤旋。

  孟扶搖抱著那包骨殖,癡癡的站在半截宮牆之下,直到那冰冷的骨頭抱在懷中,堅硬而涼的骨頭硬硬的抵著她的心口,她堅持到現在的鎮靜才終於慢慢潰堤,她開始發抖,越鬥越劇烈越抖越站不住,順著宮牆慢慢的跪下來,跪在那埋下布包的小小的土坑前。

  突然「嘩啦」一下,眼淚便流了滿臉。

  那麼多的眼淚,自從那夜得知真相開始便一直冰在心裡沒有流出來的眼淚,此刻終於如洪水暴發一般衝破心的提防湧出,她沒遮沒攔的哭,撕心裂肺的哭,渾身抽搐的哭,昏天黑地的哭,泉水般的眼淚滴在手中骨殖之上,將骨殖染透,一分分的重起來,沉沉的壓在心上,尖利的斷骨那般狠狠的戳著,穿心透腸的疼痛。

  ……那麼多年牆壓著……累著你了……

  ……那惡婦真的羞恥而死了……你女兒給你報仇了……

  ……我現在很好很好……五洲大陸最高貴的……王……

  ……對不起……我以前還曾怪過你遺棄我,不想找你……對不起……

  ……下輩子,遠離皇宮吧……

  月色漸漸升上來,一彎淡青的殘影,勾勒出破碎宮牆的深深淺淺的輪廓,照見廢棄的宮室之前長跪落淚的黑衣女子:照見名動五洲縱橫七國的大瀚孟王,這一刻一生裡最為淒涼的心境。

  很久很久以後,她將那布包小心的攏好,抱在懷中,站起來。

  然後她霍然扭頭。

  盯著宗越。

  盯著自從許宛骨殖被孟扶搖找出,便一直僵在門框灰塵之下的宗越。

  璿璣之謎 第十九章 誰是狼王

  她的目光像是把這冷冷的月色削薄,削成千片萬片,每片都是冰淩般的刀,每把刀都攪動這春夜浮動的水光,逼向宗越。

  她一字字,問:

  「許宛是不是你殺的?」

  宗越默然,立在一片斑駁的灰黑裡,三個人呼吸都輕輕細細硬硬,像戳得人心發痛的鋼絲。

  半晌他才極輕極輕,仿佛怕驚破這春夜裡浮沉的呼吸一般,道:

  「是。」

  孟扶搖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一口氣不像是解脫,倒像是欲圖把胸中積郁借此機會噴出來,噴完了,便不想讓自己收回去了。

  她又道:「我是你救的?」

  宗越又是默然半晌,才道:「是。」

  「那好。」孟扶搖靜靜抱著許宛的骨殖,仰首看天,玉黃的月色灑在她朗然眉宇,安靜中有種荼靡般的濃烈,良久她道,「恩怨俱了,一筆勾銷。

  然後她抱著那布包,頭也不回轉身,大步走開。

  「璿璣皇后,是我遠房姨母,很遠房,幾乎沒有往來的那種。」身後,宗越突然靜靜開口。

  孟扶搖站住,背對他不說話。

  「我家中遭變,逃奔於五洲大陸,家族雖有親人散佈七國,不乏身居高位者,卻無人願意收留我這個麻煩,是她,是她這個我自己都忘記的姨母主動派人來接我,對我說,有姨母護你,誰敢動得你?」

  宗越長籲一口氣,夜色中那口氣竟然是白色的,像是冬日裡因為空氣寒冷而凝結的霜,然而這是春夜,晚春之末,枝上青杏小,堤上吹綿老,春光如此流麗曼長,寫在他眼眸裡卻是淒清的蒼涼。

  「也許她並不是多麼疼憐我的遭遇,更多的是為了顯示她身為璿璣皇后的尊貴和榮光,但是無論如何,在最初最艱難的一段時期,我受到了她的照拂,我的廣德堂,也是最早在璿璣發展,然後才得以在五洲大陸延伸勢力,沒有她的幫助,我早已死在無窮無盡的追殺中,更不要提十年忍辱,終報大仇。」

  「你知道的,為了報仇,我什麼都做過,何況僅僅是依附於她?」宗越笑得淡而苦澀,「她是惡虎,我是倀,玉衡的身份,有些事未必肯做,那麼便是我為虎作倀。」

  「包括,殺了許宛?對她施梳洗之刑?」孟扶搖的問句不是問句,大抵是塊堅硬的帶著棱角的石頭,砸下來。

  「也……可以這麼說。」宗越閉了閉眼,「她被發現後,意圖逃奔,那方向不是逃往宮外,而是逃回那間屋子,她當時應該是想放開你讓你逃,是我……攔了下來,皇后要我攔,我不能不攔,我那時不知道,她是要回去……放你。」

  孟扶搖不說話,背影筆直,像一樁嵌在月中的玉柱。

  「她倒在我手中時,說了一句話,她說,求你放過我女兒。」我看著她眼睛,想起我自己母親,家中滅門那夜,我母親拜託家將護我出門時看我的眼神,也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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