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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六


  「聽聞十妹身子不佳,提前告退。」那女子從容一笑,「本宮想著孟王身為女子,總該有位皇女陪同,不然便是我璿璣皇室失禮,於是不請自來。」她嫣然一笑,自己端杯向長孫無極和孟扶搖一照,坦然先飲:「冒昧之處,請太子孟王見諒,丹凝自飲三杯以為賠罪。」

  她當真連飲三杯,落落大方,放下酒杯時神情如常,竟是個海量,再那般坦然一讓,眾人順勢團團入席,先前的尷尬被她素手拈杯輕描淡寫化去,自然、隨意、有分寸,不失璿璣臉面,也不失對長孫無極和孟扶搖的尊重。

  孟扶搖這回倒真生出幾分欣賞了,在腦中仔細搜索了一下對方的資料,璿璣九皇女鳳丹凝,榮貴妃幼女,知書識禮,有彤城第一才女之稱。

  才女這東西,向來是清高自矜的代名詞,肚子裡有了幾分墨水鼻孔和眼角便向天長,整日除了傷春悲秋就是哀怨無人能在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中伴她詩詞相合鳴瑟鼓笙領略這自然高遠聖潔清雅精緻之美……孟扶搖對才女向來不感冒,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書讀癡了!

  所以她對這位九皇女的資料一掃而過未曾上心,不想居然是個通透人物,倒生了幾分興趣——不知道新女王,有她的份不?看人才,倒適合。

  席上有這位九皇女在,果然氣氛溫馨,這位皇女既善詩詞典故,也通民間風俗,對答言辭極有分寸又不失活絡,一場酒席的步調和氣氛被她有意無意控制在手中,不過火,也不冷落,生生將被孟扶搖揉搓得魂飛魄散的璿璣眾臣,從沒完沒了的噩夢中解救了出來。

  酒過三巡,鳳丹凝微笑抽出一份燙金單子,道:「太子和孟王遠道而來,敝國不敢怠慢,特命禮部擬定兩位在此期間的玩賞行程,務必要讓兩位不虛我璿璣此行。」

  孟扶搖湊過去一看,明日遊彤城峰來山,後日遊彤城玉池湖,大後日遊彤城近郊太有觀,大大後日游名聞天下的千年古刹萬仙寺……大半個月行程滿滿,都是玩,一直玩到四月初五。

  再看看玩的地點,嘖嘖,貌似都是偏僻地方?

  再看看陪同人員,嘖嘖,那哪是玩,圍起來正好宰個乾淨。

  一份胡扯的安排,哪有他國高層出使,不覲見皇帝的?

  再看看單子底下的印,孟扶搖目光一閃,璿璣圖騰為鳳,玉璽上應該有鳳刻,這卻是一副山水閒章,篆字「明庭主人」,很明顯,是私章。

  「陛下的私章倒特別。」孟扶搖指著那章笑,「明庭主人,是貴國陛下的號嗎?」

  鳳丹凝目光一閃,那一刻她神情頗奇異,隨即道:「非也。」

  孟扶搖挑眉,鳳丹凝笑道:「是內廷傳出的旨意,這章我們沒見過,但是底下有陛下親筆。」

  她湊過來,狀似要給孟扶搖指出那單子上的「陛下親筆」,那如玉手指在灑金箋上一一移過,卻並沒有落在單子下端,在「峰來山」、「玉池湖」、「太有觀」、「萬仙山」四個地名的中間那個字上,落了落。

  孟扶搖眯了眯眼,長孫無極偏了偏頭,隨即兩人都笑道:「哦,原來如此。「

  鳳丹凝莞爾,退開。

  繼續吃飯啃鍋貼,你來我往其樂融融,眾臣漸漸都覺得鍋貼有真味,配酒更神奇,越發吃得談笑風聲。

  孟扶搖閑閑喝酒,微笑一瞥那單子。

  「來、池、有、仙。」

  「來此有險」。

  鳳丹凝居然想得到用這種方式暗示她。

  她又不是豬,來此有險如何不知?鳳丹凝自然也明白他們心裡有數,所以說示警是假的,不過是九皇女變相示好罷了。

  看來璿璣皇室,各分流派呢。

  孟扶搖笑笑,手指敲敲桌面,問:「二殿下,飯要吃,名勝要玩,正事也要談,未知貴國對太子和在下在北境遇刺一事,有何交代?兇手是誰?有幾人?捉住沒有?打算怎生處理?」

  幾個問題炸彈似的砸下來,眾臣齊齊停筷,室內一片靜默,二皇子僵了僵,目光投向好容易支撐了來參加鍋貼宴的宰相,他知道孟扶搖來之前宰相曾經就此事請旨,卻不知道旨意內容。

  宰相大人手指緊緊攥著筷子,心中一瞬間千思萬量,陛下那旨意是萬萬不能當面對著孟扶搖那個無恥的說明的,但是現在毫無表示也實在說不過去,半晌斟酌著道:「……正在查辦,正在查辦,我璿璣上下,一定會給太子和孟王一個交代。」

  孟扶搖咬著筷子,笑:「辦得好快,辦得好快。」

  璿璣眾臣齊齊天聾地啞,作茫然狀。

  「其實也不用辦什麼,茫茫人海,大海撈針的找那個幾個兇手,著實難為你們。」孟扶搖話鋒一轉,眾人驚喜抬頭,便聽她道:「俗話說殺人償命,打人賠銀,如今算是太子和我被你璿璣打了,咱們既然身份不同,也不用賠那俗氣的銀子,就割幾座城吧。」

  她說得輕描淡寫,眾臣聽得齊齊要昏,半晌宰相顫聲道:「……割……割城?」

  「不用多,」孟扶搖哢嚓哢嚓啃鍋貼,伸出一個巴掌,「就這數便可以了,太子拿大頭,我拿小頭。」

  「五……五座城……」

  「是啊。」孟扶搖微笑,「前段日子我大瀚不是正和你們談著在你璿璣地圖上抹去幾個城的嗎?應該談好了吧?沒談好的話,我大瀚駐紮在長縣的三十萬軍,和無極駐在錦州的三十萬軍,正好……」她伸出手指,做剪刀狀,一剪,陰測測笑。

  「你彤城正好在長縣和錦州夾角處,這麼一剪……哢嚓!」

  眾臣眼睫毛頓時一陣亂閃,都似被她那一剪刀給剪著了。

  「此事事關重大,事關重大,」宰相抹汗,「我等無權置喙,無權置喙……」

  「此事是我等前來第一要事。」孟扶搖肅然道:「沒解決之前,我等無心遊玩。」

  「那個……那個……」宰相為難著不知如何開口,他自然也知道那份遊玩安排荒謬,但是這段時間什麼事不荒謬?朝政混亂,眾臣惶然,說要立新主卻連新主是誰都不知道,陛下避在後宮不見人,旨意一份份遞出去,有時竟然是自相矛盾的,這種情形,他雖努力操持,卻也不過是堵東牆壞西牆,早已左支右絀,如今對方來勢洶洶,他一個區區人臣,拿什麼來應付?腦袋?

  看陛下那行程安排,明擺著不願太子和孟王留在彤城介入皇權之爭,但是既然這麼不願意,為什麼當初又要邀請?弄得如今騎虎難下?

  心裡一團亂麻絞著,實在想不明白如今情勢詭秘的璿璣皇宮,宰相腦門上沁出汗,努力想岔開話題,孟扶搖卻沒那個耐心,從身邊取出一個盒子,笑道:「我大瀚陛下有禮物命我親獻貴國陛下本人,嗯……本人!但是諸位安排的行程,看來是來不及覲見陛下了,這個……」

  她微笑向二皇子一遞:「您收下?」

  二皇手忙不迭站起退後:「不敢不敢。」

  又遞向九皇女:「您?」

  九皇女立起,拜一拜:「臣女不敢僭越。」

  孟扶搖還沒來得及遞向宰相,老傢伙已經放下筷子退出好遠。

  「那就沒辦法了。」孟扶搖放下盒子站起身,抓過那單午,要討紙筆,揮手一塗:「明日行程取消,太子和我進宮覲見貴國帝后,就貴國盜匪打劫事做國事商談,就這樣。」

  她行到門邊,回身,一笑,「趕緊通知你家陛下好好準備,不要我進了宮,他老人家還沒來得及穿好睡衣。」

  ***

  夜色未央,西風樓明亮水晶燈下,一場接風宴吃得暗潮洶湧,璿璣皇宮中,皇帝寢殿永昌殿卻燈火黯淡,那一點微黃的光掩在重重簾幕後,在朦朧夜色中緩慢無聲的躍動,似欲待掙脫束縛的瓶中螢火,越不過無形的藩籬。

  大殿深處,幾無人影,自從皇帝病重後,說煩躁怕聽人聲,將近侍都趕出去了,現在很多事都是皇后親自在側伺候。

  簾幕深處有碗匙交擊之聲,影影綽綽映出相對的人影,從輪廓看,似是一人躺臥於床,另一人坐著,端著一個瓷碗正在喂床上那人。

  殿內很安靜,只聽見病人濁重的呼吸之聲。

  半晌,那坐著的人將碗重重往幾上一擱,道:「你又不肯吃!枉我吩咐小廚房好生給你熬了三天!」

  這聲音是女子聲氣,聽來不甚年輕,卻也不甚老。

  簾幕中那人似乎說了什麼,那女子默然聽著,回答的語氣卻是不耐煩的,「你果然為那事煩心!我說了,不見!」

  一陣低語聲,過了一會她依舊道:「不見!那兩人不是東西!一個無緣無故推了淨梵婚事,一個當著天下人的面給她沒臉,他們敢來璿璣?叫他來得去不得!」

  床上那人咳了一陣,似有些生氣,猛然提高了聲音,怒道:「你又犯那毛病!你拿什麼叫他來得去不得?」說完又是一陣大咳。

  女子靜默了一會,半晌道:「你病成這樣,還管這些做什麼?又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四月?早些傳了給……「

  「我璿璣皇位繼承從來都在四月,違背祖宗慣例要受天譴,你懂什麼!」

  那女子似是不服氣,還想反唇相譏,不知怎的,偏頭看了看內殿深處,卻又不說話了,半晌冷冷道:「她好威風好煞氣,竟然拿所謂的遇襲做把柄,擅自更改本朝儀程!她想見,我們就必得要見!」

  她森然站起,一拂袖,將那碗筷都嘩啦啦拂到地下,跌落金磚地豁啷啷跌個粉碎。

  她的聲音,比這細瓷跌碎之聲更尖更厲更冷幾分。

  「好,來!讓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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