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三四〇


  他也最聰明,隔著雨幕看見頭顱一個接一個連環飛撞的那一刻,立即便試圖後退轉身。

  他剛剛移步,天際一個閃電豁拉拉劈下來,正劈在他腳前,庭院青石地被打得焦裂的一條縫,只差一步便燒了他腳趾。

  他嚇得一縮腳,隨即便聽見身後風聲。

  那風聲一閃便至,然後亮徹天地的白光裡,他看見黑色的光芒揚起,狠狠一拍!

  「啪!」

  慘叫聲連同細微的碎裂聲響起,地上滾下一些醜陋的物事。

  孟扶搖一劍橫拍,生生拍碎了他的子孫根!

  隊長疼痛之極在地下扭曲成一團,無意識的彈跳了跳,這回不再是舒爽滑溜的飛魚,這回是翻著白肚皮掙扎的死魚,他捂著下身,在地上拼命滑移,試圖在滑膩的地面上游出去,遊得離這個九天殺神遠一點,遊到生命的區域!

  後院這個客院之外,還有四十人分散在前院中,尋找財物。

  再遠些,他們還有三個小組,每組五十人就在附近梭巡,只要他逃出後院,驚動前院兄弟,再驚動附近其他組,他們便可以不必死!

  不僅可以不死,還可以聯絡分佈在官沅縣的大隊,再上報在端京的總隊,甚至上報大皇女!將這個殺神層層包圍碎屍萬段——他們紫披風,本就具有強大的信息網和層層遞進聯繫的組織結構!

  只要他逃出後院!

  小隊長拼命掙扎著,鮮血淋淋慢慢向前爬,姿勢和先前李家新婦試圖逃命時一模一樣,孟扶搖叼著劊,披頭散髮寒芒四射,替代了先前他的角色,冷笑抱胸一步步跟在他身後。

  暴雨如傾,蒼天潑瓢,這一場雨下得無休無止,似要將這殺人者反被殺的血色之夜的所有鮮血和悲憤都大力沖去,卻再也沖不去熱血女子結郁在心的滿腔怒火。

  小隊長爬著,孟扶搖跟著。

  跟了三步,她霍然上前,手一揚,一隻手臂蒼白一閃,翻翻滾滾蹦開去。

  「啊!!」

  沖天慘呼聲裡,孟扶搖聲音清晰冷厲,似深井裡撈出來的冰。

  「這是償李家滿門被殺的債!」

  小隊長捂著斷臂,黃著臉抖著唇,在即將昏眩的劇痛裡拼命的加快速度向外爬,孟扶搖又跨上一步,寒光一亮。

  一條腿整整齊齊永久留在了青石板地。

  「這是償李家新婦被辱的恨!」

  撕心裂肺的慘呼聽起來已經不像人聲,倒像是這午夜閃電和閃電交錯摩擦發出的慘人的吱嘎之聲,地上那團血糊糊的東西也已經不像是人,更像一頭飽逞淫欲之後落入獵人滿室利齒陷阱的獸。

  他還在游戈,在地上滾出一道又一道濃稠的血,孟扶搖再次上前一步,「弑天」黑光如瀑,戳入胸腹,那般毫不猶豫殺氣淩然,哧聲一剖直抵咽喉!

  「這是償我被你逼至墮落的仇!」

  遍地裡濺開紅紅綠綠,那醜惡的身子抽搐一下,寂然不動。

  孟扶搖垂下劍,低低喘息,半晌用手捂住了眼。

  雨水和著她掌上鮮血湍急的流下去,像是心深處那些自從聽見那聲音做出那選擇後便堵塞鬱結住的眼淚。

  我和你……其實一樣無恥……

  地下那團東西,卻突然又動了動。

  這個生命竟然如此頑強,淩遲至此依舊殘留一息,還在荷荷的爬著,拼命用剩下的那只手去夠前方的門。

  隔開後院和前院的門。

  到得這一刻,瀕死的男子已經沒有了清醒的意識,也忘記了身後木然不動的孟扶搖,他血色記憶裡唯一記著的,就是這道代表生機和希望的門。

  只差毫釐。

  門邊藤蘿花架下,突然沖出一條人影,跌跌滾滾撲過來,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狠命一扳!

  「哢嚓」一聲骨裂聲響,一生裡雞都沒殺過的柔弱女子,用盡她此生最大的恨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量,終聽見這一聲驚心動魄的斷裂。

  小隊長再也叫不出,在地下抽搐成一團,終於挺了一挺,徹底不動。

  李家新婦鬆開手,坐在門檻上,仰天大笑。

  她雙腿萁張,渾身上下青紫鮮紅慘不忍睹,破衣服片子根本遮不住身子,那般雪白底上濕漉漉混著各種淩虐之後的傷痕,比地上那團東西更加不成模樣。

  然而她那般笑,那般痛快的瘋狂的淩厲的撕心裂肺的笑,那笑聲狠狠打壓下滿天的雷聲雨聲,衝破壓在污濁塵世上空的烏黑層雲,利劍長槍一般直戳破這死去家族遊蕩不休的冤屈和寂靜。

  孟扶搖在這樣的笑聲裡顫抖起來,抖得那般劇烈,仿佛亦在身受淩遲。

  她上前一步,試圖去抱起那女子,低低道:「別笑了……求你……別……」

  那女子卻突然一偏頭,狠狠咬住了孟扶搖的臂膀。

  她尖尖的小牙利劍般戳在孟扶搖臂膀裡,很快咬破衣物直入體膚,濕濕鹹鹹的液體浸出來,瞬間染紅她的白牙。

  她不鬆口,青色的瞳仁裡閃著野獸般快意的光。

  孟扶搖不動,輕輕道:「你咬吧……假如能讓你好受點……」

  「呸!」

  她卻突然鬆開牙,齜著一嘴血紅的牙,偏頭一啐,將滿口血連帶碎掉的牙齒吐出,輕蔑而鄙視的看著孟扶搖,低聲而狠厲的,唯恐不夠憎恨的一字字道,」

  「髒血!」

  孟扶搖如被雷擊,退後一步,靠在藤蘿花架上,一朵被雨打殘的紫羅花被撞掉下來,落在她蒼白的頰邊,粘住不掉,看起來有幾分滑稽,她卻麻木得不知道拂掉。

  李家新婦披掛著零碎的破布,坐在門檻上,劈頭蓋臉的大雨中直直指著她:

  「一身好武功,烏龜似的縮著,眼睜睜看我李家遭難!」

  「正堂上座,家翁好酒,白獻芻狗」

  孟扶搖靠著花架,直直的瞪著她,這一刻滿世界的雨橫風狂,都化作青煙飄散開去,天地縮成藤蘿花架下這一小塊,四處飛濺的只剩下了李家新婦的罵聲,那罵聲彈在雨地上再濺起,亂箭似的毫無方向的向她攢射,她無力無能無言無法躲避,任那刀刀帶血,箭箭穿身。

  孟扶搖慢慢彎下身去,不勝疼痛似的捂住自己,卻又不知道該捂哪裡,身體仍舊完好無缺,意識和尊嚴早已千瘡百孔,每個孔都大如深淵,穿過帶著血色的呼嘯的冰風。

  她一生錯過輸過失敗過,但是卻從未虧心過,然而此刻李家新婦句句錚錚,刀般橫劈豎砍,她卻無言以對,只有任人宰割。

  那麼一個蒼涼的認知。

  原來……她和他們沒什麼兩樣,所謂正義在抉擇之前,因私心而不堪一擊,她原來從未比誰高尚,一樣自私、卑陋、無恥、怯懦!

  因天地不仁,萬物中芻狗之一!

  她一生都站著,此刻卻終於跪在塵埃。

  從此後……她要如何面對這一刻的自己?

  李家新婦卻已不笑,也不再罵。

  她坐著,靠在門牆上,脖子微微的後仰,一個永恆定格的姿勢。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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