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三〇八


  半晌他過去,蹲下身抱住了那孩子,摸著她的頭,輕輕道:「阿六哥哥的馬兒,是落日牧場裡最大的一匹,你怎麼可以騎呢?」

  唐怡光霍然一震,立即不哭了,抬起眼淚紛飛的臉,抽抽噎噎道:「小白馬給爹爹殺了,他不讓我騎。」

  「嗯,」軒轅旻掏出他香氣四溢的錦帕,仔細擦她的又是淚又是汗的臉,柔聲道:「以後要騎馬,阿六哥哥陪你騎,你再不會跌下來了。」

  「你是阿六哥哥麼?」唐怡光不哭了,認認真真的看他,紅著個鼻頭嗚嗚嚕嚕問:「阿六哥哥沒你高,沒你這麼花花綠綠……」

  孟扶搖噴一聲笑出來,笑完卻揉揉鼻子,轉過身去。

  她怎麼突然覺得,有點心酸呢?

  邊遠小城郡王的最小的兒子,被選中入京做傀儡皇帝,邊城守將的小小女兒,在他離開的那一日拼命追逐,她的小白馬被殺了,她去騎她的阿六哥哥留下的烈馬。

  然後她栽落,從此她的世界不再向前,萬事都已浮薄淺淡如窗紙上霜花,只剩下模糊的,她的阿六哥哥。

  十二年。

  他在寂寂深宮裡寂寞的唱貴妃醉酒,她在永遠的六歲裡堅守著那小小少年。

  一對淒涼的童年玩伴,一生皇族辛酸的寂寥寫照。

  唐怡光看著花花綠綠的軒轅旻,突然從臉上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淚水去擦軒轅旻的臉,軒轅旻不動,眼底水光盈盈,任那孩子用沾滿點心碎屑的手拭去他的戲子妝容。

  胭脂、螺黛、唇脂、珠粉、深紅眼線粉豔雙唇青黛長眉瓊脂肌膚……那些浮華豔麗的偽裝在少女沾滿淚水的掌中一一抹去,現出俊秀蒼白的少年容顏。

  唐怡光撲了過去。

  撲在十二年前的阿六哥哥懷中。

  他離去在芳草連天的春日,一駕馬車帶走了她的阿六哥哥,她的故事便永遠停在了最後的追逐時刻,最後那一眼,從高過兩個身子的馬兒上落下,眼眸倒映著千里遼闊邊城荒戍裡漫天漫地的春草如煙。

  從此後她只記得他們的落日馬場,他們的小白花和大黑彪,記得小小姑娘和小小少年的嬉戲,她在他肩頭看落日,看累了睡在他肩頭,晚上星月升起時他抱著她回去,袍角掠過遍野的蒲蓮花沾一身香氣幽淡的夜露。

  多年後她做了他的貴妃,坐在金宮玉闕中吃著點心想她的阿六哥哥,攝政王說了,做貴妃就還她阿六哥哥,殺掉皇后就可以和阿六哥哥在一起。

  皇后很好,可是沒有什麼比阿六哥哥更重要。

  唐怡光將自己揉在軒轅旻肩頭,撕心裂肺的哭,軒轅旻抱著她,斜瞟著孟扶搖。

  孟扶搖對他露齒一笑,道:「殺人者死。」

  軒轅旻還在瞟她,半晌道:「你不就是不放心我麼?」

  他抱著唐怡光慢慢站起來,道:「如果你們能贏,我便不爭,我帶她離開,給我一個閒散王爺做做吧。」

  孟扶搖笑:「你捨得?」

  「捨得不捨得,又如何?」軒轅旻習慣性的媚眼一撩,「你拖了東家拖西家,明為整軒轅晟,其實也為敲山震虎,否則殺一個軒轅晟,阿越自己早有成算,不用費這麼多事,你存心一次解決我們兩個的。」

  「沒辦法。」孟扶搖笑眯眯,「陛下你讓我很警惕,你太能忍,太能裝,太有城府,娘娘我認為你是個禍害,但凡禍害,不能留。」

  軒轅靈「嗤」了一聲,道:「你們兩個,一個牢牢滲透朝臣,一個乾脆交聯外境,我一個困居深宮光杆皇帝,從頭到尾也就是個信息傳遞者和幌子,連身邊使用的人都是軒轅越的,我能蹦躂個啥?」

  孟扶搖默然,心想你現在是被我兩人控死,但是如果到最後這個皇位宗越不做給你做,憑你丫忍了多年一朝得權的爆發勁,保不准就又是一個軒轅晟。

  算你識時務。

  軒轅旻抱起那個系著他脖子不鬆手的多啦A夢,慢悠悠晃著她,道:「也沒什麼啦……我最終要的,只是自由而己……」

  他眯著眼,神情嚮往語氣悠悠:「落日馬場的草原,明年春一定更漂亮了吧?那些鐵線草,櫻纓紅,蒲蓮,紫苜蓿……紅的黃的紫的綠的開得遍野都是,天那麼遠,遠得看不見頭,扯嗓子喊一聲,三座大山都跟著你嚷嚷……呵呵……真好,我受夠了四面宮牆,受夠了低聲唱曲,受夠了……受夠了……」

  千里馬場,遼闊草原,浸淫多年的記憶裡的花香。十二年前草原上的孩子,終將含笑跨越這黑暗宮牆,一步步走向夢中的故鄉。

  他便那麼神情夢幻的和孟扶搖擦肩而過,經過她身側時,突然頭一偏,極低極低的道:「孟瀚王,你這麼大手腕的要幫阿越奪位,真的只是因為害怕我得權後會加害他麼?」

  孟扶搖震一震,軒轅旻卻已哈哈一笑,錯身走開。

  孟扶搖沉默下去。

  有些潛藏在最深處的心事,以為只有自己明白,誰知道連軒轅旻這個局外人都清楚,何況清明在心的宗越。

  她突然覺得尷尬,不想再在宗越面前呆下去,匆匆道:「我出宮透氣去。」

  宗越沒有動,看著她逃似的消失在宮牆之外,半晌,微微浮上一抹蒼涼的笑意。

  那笑意是月色初升,星光卻還未及亮,於是那般寂寞高遠的嵌在蒼穹。

  ……扶搖。

  你用這樣複雜的方式……拒絕我。

  我想做閑雲野鶴的遊醫,心事一了便可永遠陪在你身側,你卻寧可將我推上那錦繡玉圍的皇位,用一國的責任來束縛掉我追逐你的自由。

  其實不用這麼費心的。

  過夠了雙重身份,在黑暗和光明中不斷遊走的複雜日子,在你面前,我只想做最簡單的人。

  最簡單的去愛你。

  哪怕你給我,最簡單的拒絕。

  ***

  天生的帝位操盤手孟家大王,為了毒舌男一勞永逸的安全,很雞婆的幫他剪除攝政王羽翼,逼走軒轅旻,為帝位鋪路,宗越由著她折騰,反正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有一件,殺軒轅晟。

  軒轅晟羽翼雖除,在昆京勢力卻並沒有全去,他掌握政權多年,處理政事一把好手,並深知兵權的重要,那麼糟糕的局勢下,京營三萬兵還掌握在他手中,他自己府中鐵衛三千,也都是真正的精銳。

  如果說境外的大軍壓境還只是牽扯軍力的虛張聲勢,昆京內的一場惡戰才是真正的必不可免。

  宗越採取的方式,是外松內緊,逐漸合攏。

  軒轅晟控制打壓國內一切地下勢力,宗越便以醫聖的身份在其餘各國建立地下勢力,他對五洲大陸皇族的治病要求來者不拒,不要診金,只以此交換他所需要的一切便利。

  他手頭有最嚴密的情報網,最精巧強大的武器,人數不多卻最精良的作戰隊伍——全部是幼年收養,在氣候最為惡劣的穹蒼北原的冰天雪地中鐵血訓練,藥物浸淫得銅皮鐵骨,同時也是第一殺手暗魅手下最大的暗殺組織,用縱橫七國的暗殺,來鍛煉殺人的實戰經驗。

  正如他自己,白天一身如雪的救人,晚上一身墨染的殺人一般,那些殺手,也潛藏在最普通的人群之中,也許是一個賣花少婦,也許是一個挑餛飩挑子的老漢,花籃裡一朵花便是一條人命,餛飩挑子的扁擔裡藏著沾滿鮮血的長劍。

  長期隱忍,一擊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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