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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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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雄主 第十八章 時光之錯 孟扶搖心又跳了跳。 汝涵是誰?他的……妹妹?愛人? 她沉默著,不想開口去問,宗越既然已經提起,那就是終於願意主動和她談起過去,她只負責聽就好。 「她是我的未婚妻子,自幼指腹為婚,小時候我是不喜歡她的,那麼一個黃毛丫頭,大戶人家的女子,竟然喜歡舞槍弄棒,她看起來也不喜歡我,當眾說我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十足廢物,我們曾經一怒而別,發誓娶誰也不娶你,嫁誰也不嫁他。」 他笑了笑,撫摸手中古塤,眼神遙遙投向深遠天際,那些兩小不無猜,青梅恨竹馬的日子,早已壓成了舊書中一枚薄薄的樹葉書簽,透著年華的蒼老經絡,枯脆易碎,以至於他從不敢輕易擷取,害怕指端觸及的那一刻,「啪」一聲,化為永久的記憶粉塵。 「後來,那一年,我家中……遭變,家裡人死的死,逃的逃,我在家族護衛的保護下,日夜驅馳三千里,死裡逃生無數次,終於逃得一命,當時對頭勢大,無人敢為我家喊冤瓣白,其實那也是常理,世人明哲保身,何錯之有?」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聽說,在我家勢敗之後,還是有人站出來說話的,那就是她,她背著從我家廢墟裡找出的先祖功德碑碎片,一步一步背到我仇人家裡,當著他的面將碎碑摜在地下,塵灰漫天裡她戟指大罵,『三代以上,先祖聖靈之前,磕頭盟誓永不背叛的兄弟,竟至悍然操刀!公忠賢德者薨,謀權篡奪者王,昭昭日月,不照精誠!」當時滿庭人人變色,唯她顏色不改,又道:「我為越之未亡人,亦是該殺之列,請殺!」被我那仇人當堂拒絕後,她又負碑而去,繞鬧市三周,眾目睽睽中笑稱:「聶汝涵必殺此獠!」 負碑闖殿,鬧市顯冤,那個逝去七年的錚錚女子,從淡淡幾句話裡邁步而出,依稀紅顏風骨,風標絕世,宗越眼底泛起淺淺水光,孟扶搖卻忍不住合掌一贊,心馳神往,「好女子!」 宗越欣慰的看她一眼,低低道:「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她,你們有些地方,很像,不過相處越久越發現不同,只可惜她不似你能屈能伸剛柔並濟,她太過剛而不折皎皎不群,不然也不會……」 他聲音低下去,孟扶搖歎息一聲,抱膝望月無言,心底卻掠過一個疑問,聽宗越那口氣,他那仇家應該是個勢大的狠人,為什麼聶汝涵挑釁如此,公然辱駡,依舊沒殺她? 「當時我卻並不知道她做了這些,我甚至以為她和我那仇人是一丘之貉,因為當時國內貴族都知道,聶汝涵名是聶家千金,實則卻是我那仇人托養于聶府的私生女,不過汝涵自己不知道,她性烈如火,沒人敢告訴她,自此後她真的開始不顧家人阻攔四處拜訪名師學藝,要學成武功代我報仇,聶家人拿她沒辦法,去求助她那親生父親,我那仇人便命人找些假冒的『名師』教她學『驚天之藝』,汝涵很高興,沒日沒夜的學了,她是貴家小姐,不可能出去找人比試,她便和家裡武師比武,每次自然是贏的,於是她便覺得自己武功有成,當真去刺殺她父親,自然是刺不著的,她不甘心,不知從哪裡聽說我還沒死,便想著找到我,一起殺。」 孟扶搖聽得絕倒,要不是因為實在氣氛悲涼佳人已逝,險些就要笑上一笑,哎,這個剛烈而可愛的女子,若還活著該多好?毒舌男也許就不會這麼寂寞著毒舌了。 宗越轉首看她一眼,眼神裡也有淺淺笑意,道:「你想笑就笑吧,她是颯爽的女子,不會介意這個。」 孟扶搖輕輕道:「我想她更願意看見你笑。」 宗越默然,半晌轉過頭去,輕輕撫摸著掌間金紅色的塤,良久再開口時,聲音微啞。 「她在江湖飄蕩,她那點武功自然是不夠看,然而她那親生父親是個行事滴水不漏的,派了很多人悄悄跟著她,一旦逢上危險場合,便不動聲色用飛針替她打發了,以至於誤打誤撞,她竟然在江湖上小小博了個『天針魔女』的名號。」 孟扶搖這回真笑了,啊,天真魔女。 「那一年,在別國,她真的遇上了我,當時我在和人決鬥,她無意中撞見,『啊』的一聲便明白了自己的武功層次,我卻因為看見她而分神,在對手手下落敗受傷,她救了我,照顧我很久,我醒來時卻一掌將她推開,誤以為她身後那些隱伏的侍衛,是為了來圍殺我的。」 「那晚下著大雨,我們在一個山洞中,我在洞裡,她冒雨跪在洞外,她不求我讓她進去,卻說『阿越,我今日才知道什麼是真正武功,我被誤了……阿越,我聽說你學醫學得很好,你幫我,你幫我提井武功,我們一起回去殺他。』我嗤之以鼻,直接叫她滾,她看我半晌,爬起來走了。」 那夜風雨蕭蕭,山風怒吼,洞裡洞外的未婚夫妻,因為命運的森冷的誤會,最終沒能相擁一起取暖,而此後,也再不會有相擁的機會。 「再見她,又是一年後,在一處客棧,我看見她和一個青衣男子有說有笑的進了客棧,我在樓上打量她,覺得她氣色不佳,好像有點真氣淤塞的模樣,也不知道這一年,她從哪練出了真氣,我有心叫住她為她疏通治療,然而看她對那男子笑得爽朗模樣,又覺得不快,便自顧自回了房,而他們開的房,恰好在我隔壁。」 「半夜時,我聽見隔壁房門微響,當時心中憤恨,想著果然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沒理會她著實是再正確不過,接著隔壁的床便吱吱嘎嘎響了起來,那時是夏天,用的是竹床,一有動靜,真是響得不堪,我聽得心煩氣躁,怒不可遏,有心去殺掉那對姦夫淫婦,又覺得讓我看見那樣一幕,實在是天底下最肮髒的事……」 他仰起頭,閉上眼,突然沉默下來,良久,濃密的睫毛底綻出晶亮的水珠,他輕輕道:「我最終沒有過去,最終沒有過去……」 前塵往事撞入搖搖欲墜的破碎記憶,帶來揪心的疼痛,宗越氣息起伏,金紅色的塤在他微微顫抖的掌心有些不堪力量的發出破碎的呻吟,孟扶搖輕輕伸手過去,取走那塤,道:「她的遺物吧?別弄壞了。」 宗越輕輕「嗯」了一聲,半晌平復了氣息,轉首對她一笑,他那笑意著實不像笑,孟扶搖閃著目光掉轉頭去。 「那天清晨我便結賬要走人,出門時正逢著小二敲隔壁門,我目不斜視從那門口過,不打算多看一眼,不防小二一推,門開了。」 門開了。 多少年前那扇門緩緩開啟,日光瀉入,照亮那間小小的房間,那日光如此之亮,灼痛了他的眼,從此後他便多了一處永痛於心的黑暗。 那扇門在記憶裡,從此永不闔起,心鎖萬千,鎖不住陰霾一層。 「……她,死在榻上,地下是那個青衣男子屍體。」 孟扶搖短促的「啊」了一聲,雖然從宗越的敘述裡,她知道聶汝涵絕不會是水性楊花和人徹夜歡愛的女子,然而這般突兀的死亡,依舊讓她因命運的寒冷而驚異。 宗越語氣卻平靜了下來,似乎說到這裡,不過是痛的最痛,痛到極致便也麻木,無所謂更痛一分,他柔和的側面寫在月色裡,月光照著他比尋常人更淺幾分的發色和唇色,那般淺櫻般的色澤,讓人想起春風裡開得婉轉的花,然而那花,其實早已冰封。 「那夜,那青衣人想來冒犯她,大抵她是心中有數的,所以刀在枕邊,但是兩人大概有掙扎,掙扎中,她雖然殺了對方,但是那堵塞虛浮的真氣突然走岔,後來那竹床吱吱嘎嘎,是因為她走火入魔臨終時,痛苦輾轉所致。」 「她至死身子扭曲,一手按心,一手遠遠的探出去,不知道想觸摸什麼……」 孟扶搖咬住了嘴唇。 那樣的,淒涼的死去…… 小城客棧,燈火全熄,一個在黑暗中竹床上為生命做最後的掙扎,一個在隔壁因誤會而怒火熊熊,最終沒有邁出那關鍵的一步。 她死時,不知自己無聲呼喚的他就在隔壁,她死時,他不知她從未負他。 聶汝涵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探出的手,是否是在瀕死的虛幻中努力的摸那堅硬而薄的板壁,幻想成那是愛人的胸膛? 她卻永遠不知,板壁之後,就是他真實的溫度。 咫尺,天涯。 宗越已不再說話。 孟扶搖卻已明白了他的所有解釋。 關於那個「急切」的緣由,不過是來自於那般永不可解的心結而已。 當年,如果他幫助汝涵提升武功,便不會有她後來病急亂投醫,胡亂強練真氣,以致後來危險中輕易走火入魔,暴斃客棧。 當年客棧相遇,如果他一見汝涵氣色不對便為她醫治,也不會有後來的事發生。 這兩個葬送了他一生歡喜的錯誤,造成了他日後的急切之心,他那麼努力的幫孟扶搖提升武功,是因為他害怕孟扶搖在遇見危險時,像汝涵那樣,因功力不夠不足自保,最後反而害了自身。 他那麼努力的幫孟扶搖控制傷勢,一有問題就立即用藥物壓下,拒絕給她自身調理循序漸進自愈的機會,是因為他害怕孟扶搖像汝涵那樣,錯過了那個最快治療的機會,會在某個突如其來的事件裡,害了性命。 宗越「醫聖」之名,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他治病療效極快,他一旦接受病人,必全力以赴,不眠不休沒日沒夜的務求在第一時間治癒,以前孟扶搖以為這是他的個性所致,現在才知道,所有的急切,來自于一個永遠不可挽回的錯誤。 那些沉在夢魘深處的,不可追記的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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