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二一二


  燕驚塵——我殺了你妻子,只好殺你師傅做補償了。

  燕驚塵不知道這一刻高踞牆頭看他為亡妻招魂的那一對人,在這瞬間做了個關係他一生的決定,他安靜的撒著紙錢,冰涼的青玉罐抱在懷裡,被他的體溫梧得微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抱裴瑗。

  那個高傲的女子,終究以這樣的方式,靜靜蜷在了他的懷中。

  手底的罐口,霜雪一般的涼,像是去年冬的雪,紛紛揚揚降在燕京城郊的孤山上,他在雪地裡喝著悶酒,滿地裡堆著亂七八糟的罐子——那時他剛剛遇見煙殺不久,「有幸」被他看中收為弟子,最初的歡喜過後,到來的便是噩夢,更糟的是,這事還隱約被幾個素來和他明爭暗鬥的貴介子弟猜著,燕京貴族間漸漸流傳著一些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玩笑——用曖昧的語氣、狎昵的眼神、竊笑的暗示、猥褻的動作來表達。

  那樣的玩笑,是橫在他面前一堵無形的牆,看不見摸不著,卻那般森冷的矗立在他面前,他因此遍體鱗傷,卻沒有任何力量來打破它——世人的口舌,本就是世間最陰冷的陷阱,殺人無算,越掙扎越添傷。

  然後,她出現了。

  繼太淵宮變,上淵建國後,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他以為她要來譏諷他嘲笑他,便用袖子懶懶遮住臉,卻聽見她在他身側坐下來,也抓過一壺酒,以平日裡她這尊貴郡主絕不會有的粗魯姿勢拍開泥封,毫不猶豫的喝了乾淨。

  酒罈喝空後,她將罎子遠遠拋出,看那一線青光穿雲透霧墜入深谷,聽那碎裂聲在崖下回聲尖銳的傳出,然後她道:「我嫁給你。」

  他霍然回首,她不看他,輪廓精緻的側面平靜而堅定,這一生的大事她一錘定音,然後她起身,道:「三天后你來下聘。」

  他羞于再登裴家門下聘,怕再次遭受一番羞辱,煙殺卻高興,道:「難得有個自願的幌子,其實老夫不在乎這個,你卻臉皮薄,她肯嫁你,你這一生也就完整了,老夫親自給你提親去。」他去了,高高興興回來,說:「準備成親吧。」

  後來他才知道,裴瑗用那三天,說服了憤怒的裴大將軍,也和煙殺談過,至於她付出了什麼才得到了這樣的結果,這一生他再也尋不著答案了。

  他也永遠不知道,那些名為夫妻卻分住兩院,她獨守空閨就一盞孤燈,看著他院子裡的燈火時的心情。

  在那之後,那些流言便散盡——裴瑗的下嫁,是對那些猜測最有力的駁斥口

  她犧牲了多少,他便負了她多少。

  她愛著他,他愛著那個她,那個她卻愛著那個他。

  人生裡多少滑稽的連環套兒,套住了一生的糾纏和情孽。

  燕驚塵緩緩的撫摸著那個青玉罐,將臉緩緩貼了上去,那般微涼,有點咯人,像她的氣質,帶刺般的張揚著,冷而傲,不溫良,甚至帶毒,然而只有他知道,她一生的熱度,都只給了他一人。

  只是從此以後,那點飄搖的溫暖他的燈火,便被森涼的命運「撲」的一聲,吹熄了。

  燕驚塵抱緊了那個青玉罐,慢慢的,蒼涼的回身,牆頭上的人,默然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神裡也生出淡淡的悲涼,連元寶大人都鑽出長孫無極袖子,擠在兩人中間看著燕驚塵撒著紙錢離去,圓溜溜的黑眼睛少少的濕潤了些,想著:想當年,在穹蒼,那只美豔的黑珍珠……

  ***

  燕驚山拉得長長的背影,嵌在孤清的夜色裡。

  夜色裡卻有喧鬧的聲音傳來。

  有兩個人,大聲的唱著笑著,搖搖晃晃進了巷子,清脆的聲音,敲破這一霎憂傷的寂靜。

  「哥啊,再喝……再喝三壇!」

  「我沒醉……呃……我沒醉!」

  「別……躲我……你這死鬼……姑娘我花似的,你偏躲!」

  「呸呸!呸呸!」

  花姑娘大聲的唱著笑著,走著歪歪斜斜的「之」字步,眉開眼笑樂在其中,苦了她那個倒黴酒友,極有分寸的小心攙著她手臂,一路歪歪扭扭碰碰撞撞過來。

  牆頭上孟扶搖黑線——雅蘭珠什麼時候和雲痕跑出去喝酒了?醉成這德行?

  雅蘭珠開始唱歌。

  「哥哥你大膽地向前走,妹妹我死追著不回頭,哥哥你跑死了三匹馬,妹妹我累死了九條牛……」

  孟扶搖「呃」的一聲,一個猛子紮到長孫無極肩上,拼命堵住自己的笑聲,哎喲我地媽呀,這丫篡改歌詞的本領著實太高超了,俺就哼了一遍,到了她嘴裡,怎麼就死了馬又死了牛呢?

  她笑得肩膀直顫,微光下像一隻無聲振翼的蝶,長孫無極微笑著將她順勢攬在懷裡,仰起頭,心想著這歌詞其實挺撲實貼切的,用在自己身上也合適。

  元寶大人蹲在主子肩上,鄙視的盯著孟扶搖——你好意思笑?不是你,我們這些貴族哪懂什麼叫粗俗?

  巷子裡那對醉酒夜歸的不知道這牆頭把戲,猶自一路砰砰乓乓撞過來,他們和燕驚塵對面而行,燕驚塵皺了皺眉,怕他們撞壞自己懷中的罐子,趕緊將蹲子換個手抱著,身子一側等他們過去。

  雅蘭珠經過他身側時,卻突然身子一歪便要吐,吐也便罷了,偏偏她是個公主,習慣對著漱盂吐,昏頭漲腦的眼珠子四處亂轉,一眼瞥到燕驚塵懷中有個疑似漱盂物體,伸手就去抓。

  燕驚塵眉毛一豎,劈手就要去推她,雲痕閃電般將雅蘭珠一拉,抬手一架,怒道:「她喝醉無心,閣下怎可出手如此之重!」

  兩人胳臂一架,一抬頭,燈光下互相一看,都「啊」了一聲,道:「是你。」

  燕驚塵沉著臉,瞟了雲痕一眼,放下手一言不發便走,雲痕看著他,眼神裡幽光閃動,雅蘭珠突然又歪歪倒倒撞過來,眼看要撞上牆,雲痕只好去抓她,正好雅蘭珠也在手腳亂舞,「哧拉」一聲,雲痕半幅袍子被酒鬼撕了下來,一件東西叮聲落地。

  雲痕卻沒聽見那聲墜落聲,他手忙腳亂的去扶醉成爛泥的雅蘭珠,扶在哪裡都不是,只好拎著她衣領拖了便走,忽聽身後燕驚塵道:「站住。」

  雲痕回身,一眼看見燕驚塵手裡抓著一個小小的青金石的燕子,臉色頓時變了,將雅蘭珠往牆邊一放,便要撲過來。

  燕驚塵將手一縮,沉聲道:「這東西你從哪裡來的?」

  「還我!」

  「哪來的?」

  「我叫你還我!」

  燕驚塵將那燕子往自己懷裡一塞,冷聲道:「這是我燕家子弟一出生就擁有的標記,非燕家直系子孫不能有,你今日說不出這來歷,我便不能還你。」說完抱著罐子轉身便走。

  雲痕立即撲了過去。

  他身子未到,燕驚塵半回身,一道劍光已經銳電般拉出,雲痕冷哼一聲,手底白光一振,鏗然便是一陣大響。

  兩人竟然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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