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一四五


  紀羽等人並沒有悲戚之色,戰士死于戰場,份所應為,他們只是默然注視著戰北野,那是他們的王,勇毅、果決、視兵如子,跟隨他征戰沙場死去的兒郎,只要有可能,他都會親自埋葬,受傷掉隊的,他決不輕易放棄,所以黑風騎中有不成文規定,無論誰,一旦受傷落入山窮水盡境地,立即自盡,絕不拖累戰北野。

  孟扶搖過來,對著那士兵的埋骨之所默默一躬,她有些自責,元寶大人示警,她應該謹慎些更謹慎些,那麼這個還很年輕的士兵,就未必會死。

  戰北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低聲道,「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我該別睡下的。」

  「都別爭了,」孟扶搖勉強笑,「是耗子的錯,誰叫它不會說人話。」低頭從懷裡摸出元寶大人,那丫渾身毛濕漉漉的,耷拉個腦袋似睡非睡,孟扶搖傻傻的盯著它道,「咦,耗子,你什麼時候下水了?」

  元寶大人哪有精神理她,它這壓箱底寶貝可不是輕易能使的,使一次元氣大傷,必得沉睡上幾天,尤其它現在又不在穹蒼,沒有某些必要的東西補給,越發的蔫不拉答。

  孟扶搖想起長孫無極家的絕世愛寵借給自己居然搞成這樣,難得生出了點愧疚之心,咕噥道,「我決定了,看在你的份上,給你家主子的三個大耳光減為兩個。」一邊小心的將元寶放進自己背上的包袱裡,那裡有衣服墊著,睡得更舒服點,至於掉毛,當沒看見吧。

  一行人繼續向前,密林裡所有的路看起來似乎都一樣,士兵們輪班砍著藤蔓和荊棘,還是不能避免的被一些灌木叢拉破衣服,孟扶搖將裝著元寶的包袱挪到自己胸前,她每隔一會都不由自主的摸一下耗子,生怕它搞丟了——這林中和以前走過的密林感覺都不同,那些濃密的樹蔭深處,似乎時刻深藏著無數雙眼睛,陰森的注視著他們,在暗處盤算著他們還可以支撐多久,等待著他們隨時隨地遇見危險成為它們的大餐。

  和昨天不同的是,一直窺視並跟隨他們的猛獸卻少了很多,似乎也察覺到他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東西,生怕被殃及,以至於紀羽他們獵獸時,打了半天才打到幾隻刺蝟。

  中途有遇見天煞之金的追兵——林子大,也沒路,走著走著便有可能撞在一起,那一小隊士兵正被一群雙頭崖蛇如附骨之蛆般追著,紀羽他們看見人影閃動立刻上樹,眼見著追兵在那蛇的追擊下死的死逃的逃,群蛇撲上去撕咬屍體時,才居高臨下扔了個雷彈,這蛇再猛也是肉身,在土火藥的威力下肉碎骨飛,紀羽挖了深坑將蛇屍掩埋,以免被其他蛇群發現。

  晚間宿營的時候,再不敢靠著潭水或山壁睡覺,一行人乾脆砍掉了一圈比較小的樹木,清出一片空地,用那些樹木搭了些簡易屏障,士兵們居高臨下分班守衛。

  孟扶搖將元寶大人放在肚子上,照樣是一副酣然高臥的樣子,戰北野卻一直在她身側盤坐調息,隔一陣子睜開眼,聽風從林端嗚嗚掠過的聲音,聽夜梟在樹梢頭陰陰的叫,把月色叫成一片淒迷,更遠處野狼在嚎月,嘯聲孤獨而淒涼,極具穿透人心的力量。

  孟扶搖睡得一動不動,和她肚子上那只一模一樣。

  戰北野卻突然笑了笑,道,「裝得累不累?」

  依舊閉著眼,卻突然扯了扯嘴角,孟扶搖道,「我在深刻的思考。」

  「思考什麼?」

  「思考你要我對你三哥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孟扶搖坐起身,「你外公是被他害的?」

  「我外祖父老周太師,人稱『貳臣第一』」,戰北野撥了撥火堆,淡淡道,「在天煞正史和野史中,老周太師大概都註定要遺臭萬年,你知道的,天煞的前身是金朝,戰氏家族和周家同朝為臣,我父野心勃勃,攻入磐都,欲取金朝而代之,當時身為太尉的外公,未經抵抗親獻都城,封為太師,他的女兒,既為前朝皇后又是今朝皇妃,他曆兩朝主子,兩朝高官榮寵不衰,為此飽受時人羞辱,有人專門作詩譏刺『皇后還換皇妃去,太尉又封太師來。』他若上街,人人不肯近他三尺之地。」戰北野微微一笑,深黑的眸瞳裡烏光深潛,「但在我眼裡,他教我兵法,為我求來最好的師傅,帶著我爬府中最高的藏書樓,親自挑選他認為對我有用的書,他是最好的外祖父。」

  孟扶搖輕輕歎息。

  「外祖父晚景淒涼,女兒瘋了,隔著宮牆就像隔了萬山,再沒有見過,我十八歲還沒封王,住在宮中西僻角裡,不敢在宮中隨意走動,怕遇上年青少艾的娘娘們,惹得她們驚惶回避,外祖父聽說了,怕這樣下去遲早我會被兄弟們扣上不堪罪名,在玉階前陳請三次,才換來了我的郡王之封,卻又不許我在京開府建衙,遠遠發配到葛雅,我本來指望著在京開府,還能接他和我住一起,有我照拂,老人家晚景可慰,然而葛雅……他再經不起長途跋涉,就在我去葛雅的那年,他死了,太醫說是自然壽終,只有我知道,不是。」

  「為什麼?」

  「我走之前去向他辭行,他在看書,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我出了門,他才說了句,『你一去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如果我在你回來之前先走了,你記得將來給我遷骨回老家穎川安葬』,那年我奔喪回磐都,晚上在太師府家廟裡打開棺材撿骨時,發現骨中發黑,他是被毒死的。」

  「查出兇手了麼?」孟扶搖靜默半晌,輕輕的問。

  「左不過那幾個人,」戰北野盤膝而坐,看向磐都的方向,眼神像一截沉重的烏雲在緩緩移動,帶著些藏刃於鞘的深潛殺氣,「戰南成,戰北恒,還有那天死在你匕首下的戰北奇,戰北奇大概也只是個匕首的身份,握刀的手,還輪不上他。」

  他轉過眼,對著默然盯視他不語的孟扶搖笑了笑,這一瞬又笑得風華坦蕩,陽光般暢朗,「都過去了……別為這些事影響了心情,睡吧。」

  他將火堆挪了挪,將烤熱的那一方地面讓出來,又親手試了試地面,確定地上沒什麼可疑不安全的地方,才示意孟扶搖來睡,孟扶搖心知拒絕也沒用,挪身過去躺著,睡了一會睜開眼,見戰北野抓著自己的外袍,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孟扶搖無奈的扯扯嘴角,知道他想給自己蓋他的袍子,又不想被她拒絕,兩個人扔來扔去的扯皮,便等她睡著再蓋,想了想只好伸手道,「借衣服蓋一下。」又推戰北野,「快睡快睡。」

  兩人分頭躺下,雖然累,卻也不敢睡得太熟,孟扶搖閉著眼睛,隱約聽見有個士兵起身悄悄向外走,立即被同伴叫住,問,「去哪?」

  「方便。」

  那人笑,「哪裡不能方便?還想在這深山密林裡找茅廁哪?」

  「孟姑娘在這裡呢……」那士兵小小聲的道,「……味道傳過來,不尊重。」

  攔住他的人不做聲了,半晌揮手笑道,「你是刺猾肉吃多了,肚腹不調,快去快回。」

  前方有人悄悄躡足遠去的聲音,孟扶搖閉著眼睛笑了笑,心裡有淡淡暖意泛起,腦海裡浮現那士乓的臉,大概是眼睛大大,額頭上有道疤的那個?年紀不大,卻已經身經百戰了,哎,這些鐵血兒郎,居然也有這麼細心的一面。

  她慢慢睡著了。

  ***

  天將明的時候孟扶搖醒來,睜眼前的第一眼便很高興的想,哎,今夜無事。

  隨即便聽見紀羽低沉的命令,「再去找,兩人一隊,不許落單!」

  孟扶搖霍然坐起,道,「怎麼了?」

  「少了一個弟兄。」答話的是戰北野,他盤坐如昔眼神清醒,竟像是沒睡,「出去解手便沒回來。」

  孟扶搖怔了怔,道,「昨夜去解手的那個?去解手就不見了?那怎麼到現在才去找人?」

  「他昨夜鬧肚子,一直沒停歇,前幾次都沒事,天快亮的時候他最後去了一次,隨即便不見了。」

  戰北野攢著眉,注視著林中浮蕩的白色霧靄,在這連綿無際的密林之中,致人於死的因素實在太多了,隨便一處潛藏的危險,都有可能吞噬掉一條健壯的生命。

  再次去搜索的士兵們回來了,依然沒有找到,紀羽沉思了一下,道,「別找了,繼續趕路。」

  戰北野沒說話,半晌起身,在地面上做了個記號,隨即道,「走吧。」

  孟扶搖深吸一口氣,她知道以戰北野的性子,是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屬下的,然而為將者在危急關頭必須懂得取捨,在這密林中耽擱下去,死的人只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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