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把這批華州過來的糧草趕緊運過去,天黑之前要到。」孟扶搖穿著運糧官的官袍,站在臺階上叉著手吆喝。

  她假冒了這個運糧官已經有好幾天,那些糧庫兵丁不熟悉主官,沒露出什麼破綻,孟扶搖當得得心應手,就等著德王有什麼動作,好下手陰他。

  她自己那個姚城城主的去向,如今寫在辭呈上遞上了德王的案頭——孟城主經此大劫,心灰意冷,掛冠求去,已經不做這個姚城城主,請德王另選賢能。

  而戰北野的黑風騎也化整為零,消失在南疆莽莽大山內。

  德王最近忙得很,也分不出太多精力理會這個掛冠的城主,他要起兵,還要截殺長孫無極,雖然可惜孟扶搖跑了,卻也鞭長莫及。

  今天的日頭不太好,陰沉欲雨,氣壓很低,被宗越勒令穿厚點以保養傷體的孟扶搖,指揮送了一批軍糧後滿身大汗,正要去休息,卻聽見有快馬飛馳而來,抬頭一看,卻是睢水大營的一個傳令兵,他人在馬上,不停的揮鞭,老遠的就喊,「快,快,武陵糧庫還有多少存糧?先裝車,趕緊送上去!大軍要開拔了!」

  孟扶搖怔了怔,抬眼問,「不是剛剛送過去一批,沒聽說大軍要開撥啊,要打兩戎了麼?」

  那人急急道,「不,是消息剛剛傳來,萬州光王謀逆,太子在萬州遇難,德王殿下起兵勤王,已經派大將楊密先期趕往萬州……」

  後面的話,孟扶搖什麼都沒聽見。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靜得聲息全無悄然若死,所有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只看見對面一張嘴一張一合,看見一滴滴的汗珠子灑下,看見駿馬來了又去撕破她原本平靜的視野,看見運糧車軋軋的軋過她的意識……所有的景物慢慢虛化,唯有兩個字不斷轟鳴。

  遇難遇難遇難遇難……

  孟扶搖站在那裡,手中抓著的糧庫鑰匙從僵木的掌心掉下,眼見便要清脆而驚心的落在地上,忽然有人上前一步,手肘一拐抬起了她的手,正好將鑰匙接住,隨即那人道,「是,謹遵王爺均令,來人,再開庫——」

  最後幾個字拖得悠長,生生將孟扶搖驚醒,孟扶搖抬起眼,正迎上宗越看過來的眼眸。

  那眼神清亮寧定,帶幾分與生俱來的光明潔淨,那樣的目光靜靜罩下來,孟扶搖亂成一團的心突然便靜了靜,好像一簇恐懼的妖火被浸入了深水,獲得了短暫的解脫。

  身後有人扳過她的肩,另一個渾厚的聲音笑道,「大人,你累著了,後面歇會去。」半攙著她向後走,步伐穩定而平靜,卻是戰北野。

  孟扶搖感激的捏了捏他掌心,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回轉身,轉身時已經換了一臉笑容,抹了抹額頭的汗,道,「小哥你看這天氣,要下雨不下雨的實在不舒爽,我這就安排人給開庫,對了,太子不是聽說在東線對高羅作戰麼,怎麼……遇難了?」

  「這個我只隱約聽見個大概,」年青的傳令兵並不知道德王起事的內情,滿心哀悼著自己愛戴的太子,「我聽說是萬州光王虛報軍情,騙得太子駕臨萬州,然後在太子經過萬州虎牙山一線天險虎牙溝時,以千斤炸藥炸毀絕崖,虎牙溝那地方,只容一馬獨行,山崖一毀,太子……薨。」

  他垂目說完,又急急轉身離開,孟扶搖看著這個帶來噩耗的身影在地平線上逐漸消失,心底的希望,也如那越來越小的影子般,漸漸消弭。

  有地點,有人物,路線也對,說得又這麼清晰肯定……剛才那一霎心中堅決不肯信,此刻卻陰陰的逼上來,逼得她不得不去害怕,孟扶搖緩緩攥緊掌心,掌心裡濕濕冷冷,一手的汗。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長孫無極何等樣人,全世界被他整死他也不會死,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死去?

  為什麼不會?另一個聲音在她心底叫囂——他萬里驅馳,他心急如焚,他護衛帶得極少,而從時間來計算,他此刻能到萬州,說明是在日夜趕路,著急、焦慮、缺少人手日夜兼行,他沒有時間去提前探路去步步關防,而一線絕崖上早已埋伏多日的千斤炸藥,為什麼不能是致他死命的殺手鐧?他再強大再聰慧再運籌帷幄,終究是肉體凡胎,不是金剛不化!

  孟扶搖站在那裡,任兩股心思把自己絞成麻花,絞成疼痛的兩半,有些什麼東西在被一分分一寸寸的扭碎,她抖著手無能撿拾。

  天邊忽有電光如蛇一閃,隨即轟隆一聲炸響,一道驚雷氣勢驚人的劈下來,滿天陰霾都被劈裂成烏黑的絮,被乍起的一陣狂風追逐得漫天亂跑,那些黑色和烏青色的雲之間,有森冷的雨,劈裡啪啦的砸下來。

  雨點子碩大如珠,連綿成旗,打得人生痛,瞬間便下成瓢潑大雨,孟扶搖站在雨中沒有躲避,心底模模糊糊的想,傳說中命定天子上應天象,出生隕落必有異常,如今這正月打雷,會不會,會不會……

  大雨瞬間將她澆個渾身透濕,孟扶搖仰起頭,雨珠砸得她眼睛痛得要命,可是這點痛好像也不叫痛,事實上她覺得她哪兒都不痛,就是有點麻木。

  她渾身精濕的仰首立在雨中,濕漉漉的黑髮粘粘的貼在額頭上,雨水在她臉上流成小溪。

  廊簷下黑衣男子欲待沖過來,卻被沉默的白衣男子攔住,兩人對視一眼,難得的取得了默契,各自遙立簷下,默然不去打擾孟扶搖此刻的心亂如麻。

  很久很久以後,孟扶搖突然豎起手指,狠狠指天。

  張嘴大罵:

  「操!你!媽!」

  一聲大吼驚得四周冒雨運糧的士卒齊齊一跳,都愕然轉首看他們的運糧官,孟扶搖卻已經回過頭來,抹抹臉上的雨水,對士兵們齜牙咧嘴的一笑:

  「靠,這正月天打雷的破天氣!」

  士卒們釋然的笑笑,又去忙自己的,孟扶搖茫然的放下手,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身後忽有人輕輕攙她的肩,道,「雨大……小心身子……」

  孟扶搖垂下眼睫,順從的向院子裡走,進門雅蘭珠接著,二話不說拉她去換衣服,孟扶搖怔怔的站在廁間,任這個毛手毛腳的不會伺候人的小公主,用幹布將她擦得臉發紅,又換了幹衣,換完以後她覺得沒事可做,順腿在馬桶上坐了下來。

  她茫然坐在馬桶上,拼命的想啊想,想著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想得腦子發木兩眼發花,雅蘭珠瞪著她,瞪了半晌眼圈卻紅了,簾子一掀出去,對外面等著的兩個男人跺跺腳,道,「我不管了,那德行看得人難受。」

  戰北野默然,半晌長長籲出一口氣,低低罵了一聲。

  宗越卻道,「恭喜,閣下這回可以乘虛而入了。」

  「放屁!」戰北野爆粗,「你能不能說句人話?」

  宗越冷然一笑,卻突然提高聲音道,「我看你們都需要再到雨裡面去澆一澆,從德王那裡傳來的信息是可靠的?他的消息能聽?就這幾句胡話,就在那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戰北野聽得刺耳,罵,「你哪只眼睛看見她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大步過去,一把扯下廁間的簾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馬桶上哲學思考的孟扶搖抱出來,一陣亂晃,「喂,你呆什麼呆,醒醒,沒那麼糟糕,長孫無極那麼蔫壞的,哪裡死得掉,我咒他都咒了二十五年了,他一直都活蹦亂跳的……」

  「我呸,你從娘胎裡就會咒人了?」孟扶搖啪的一下推開他,「讓開,不要影響我蹲坑。」

  她這裡一罵人,戰北野目中便閃出喜色,那喜色夾雜在淡淡的苦澀中,有種矛盾的疼痛,宗越神色不動,眼底卻有放鬆之色,孟扶搖直接走到他面前,道,「你有專門的消息網絡,你應該多少有點消息,你那裡怎麼說的?」

  宗越沉吟了一下,孟扶搖直視著他的眼睛,平靜的道,「我要聽真話。」

  「長孫無極行蹤一直成謎,」宗越坦白的道,「在此之前我也沒有太多的消息,剛接到的消息和這個類似,虎牙溝確實崩崖,確實發現屍體,發現他的皇族標記,發現他的馬,因為山崩得厲害,所有血肉都砸在一起……所以說,並沒有人真正看見過他的屍體。」

  孟扶搖閉了閉眼睛,半晌睜開,道,「那就這樣吧。」

  她凝視著萬州方向,低低道,「我想過了,他不會這麼容易死,不會!所以我就在這裡做我該做的事,然後,等。」

  等。

  等生死的塵埃落定,等命運的真相揭露,等所有人在這條道路的或結束或繼續的未來。

  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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