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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有什麼不好的?」司雷傲慢冷笑,言語間不掩對孟扶搖的輕鄙之意,「既然等會就能見著,何必一定要我跑上這一趟?」

  「也好。」孟扶搖不經意的揮揮手,毫不介意的結束了這個話題,又帶點醉意的端起杯子,搖搖晃晃行到畢力大頭人那裡,舉起酒杯笑道,「來……各位頭人,咱們為格日神的光榮與尊嚴,喝一杯!」

  眾頭人連同噙著一抹冷笑的司雷,紛紛舉起酒杯。

  孟扶搖的酒杯舉到一半,突然手腕一振,嗡的一聲疾響,酒杯化為一道金色的光影電射而出。

  司雷的酒杯剛剛舉到唇邊,突然眼前一黑,有什麼東西奔雷閃電般掠來,迅速在他視野裡放大,他下意識的要躲,然而已經來不及,耳邊突然聽見「啪」的一聲,脆得像一塊玉石被一擊兩半的聲音,隨即眼前的一切,突然變成一片爛漫的血紅。

  那血紅無限擴大,連同鑽骨的劇痛一起鑽入他腦髓,他的意識如被重擊,突然就星輝般散開,不斷崩裂,在那樣崩裂的劇痛裡,他絕望的叫出來。

  「啊!」

  痛吼聲傳遍寂靜的酒樓,所有頭人都被這毫無預兆的雷霆一擊驚得定在了位置上,只有元昭詡仍舊不動聲色的自斟自飲,而孟扶搖卻在笑。

  她的笑在眉宇之間不在眼底,笑意裡話聲一字字蹦出來,刀般鋒利,「司雷大頭人,晚上睡不好不是因為失眠吧?是因為和戎軍細作商量得太晚吧?」

  轟然一聲,眾家頭人相顧失色——司雷和戎軍聯繫上了?

  孟扶搖一直冷笑,觀察著眾人的神情,她其實並沒有查出七大頭人中誰和戎軍細作有勾結,因此先前敬酒時,她故意試探,大抖隱私胡言亂語後也有意無意開了阿史那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別人都忙著為自己隱私洩露緊張,唯獨司雷露出了憤怒之色。

  他為什麼憤怒?僅僅是出於尊敬,還是因為知道阿史那已死,覺得那是褻瀆?

  而阿史那之死,是現今姚城最大的隱秘,除了孟扶搖等寥寥幾人,只有那個暗殺掉阿史那的戎軍細作知道。

  於是接下來孟扶搖單獨點名,假託前城主相召,如果司雷真的知道阿史那已死,必然會懷疑城主府相會是場埋伏,一定會斷然拒絕,結果,他的反應印證了孟扶搖的懷疑。

  當確定司雷的問題,孟扶搖再不猶疑,一杯酒送他上路。

  元昭詡微笑看著孟扶搖暴起殺人,眼底有思索的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舊事,微微露出一絲奇異的神色,隨即指尖微彈,送出暗號。

  從來都潛伏在他身邊的暗衛立即領命而去,去司雷的宅子準備守株待兔。

  司雷的鮮血慢慢在樓扳上洇開,戎人頭領們自震驚中漸漸恢復過來,有人目中露出了憤怒之色,正要奮起說話,孟扶搖突然再次微笑著舉起酒杯。

  「各位,」孟扶搖看也不看地上屍首,「給大家通報個好消息,前幾日本縣上報朝廷,我姚城戎族各頭人勤勉治事,多年來管束族人,對我姚城頗有貢獻,因此朝廷持許,在姚城戎族族民上交稅銀糧米中截出部分,作為各大頭人的『治事獎』,自今日起,姚城戎族大頭領們,可按朝廷律令,在完成國家稅收後自行截留……哦,司雷大頭人的那份,由各位自行商量如何劃分吧。相信各位會給我個滿意的答案的。」

  又是哄然一聲,這回卻再不是憤怒的浪潮,而是驚喜的湧動,姚城是邊疆小城,戎人和漢民一起耕作,和山野間戎族至今實行狩獵族居的生活模式已經不同,所以各頭人也分享不到什麼戰利品,日子過得大多一般般,如今這個什麼「治事獎」,等於朝廷放權給他們在自己族中收稅!更何況,還有最有權勢大頭人司雷的那一塊!

  那些粗黑的臉龐立即亮了起來,一張張臉,霎時洋溢著興奮和憧憬的色彩,先施大棒後遞糖果的城主大人孟扶搖平靜的看著,眼神裡一絲譏誚。

  有了利益,才有爭鬥,從古至今的歷史,那些馳馬四野逐鹿天下,說到底不都是因為利益?如今七大頭人因為居住在城中,從無明確的族人劃分,相互之間勢力交錯,再加上司雷那份,她故意不定接替人選……爭吧!爭得你們自亂陣腳自毀威望,省得害老爺我不省心!

  ***

  孟扶搖高高坐在城中專門用來慶典的廣場高臺上,人模人樣的俯視下方人群,自我感覺良好。

  她又有點醉了——沒辦法,孟姑娘愛喝酒,也愛醉,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不過今天醉得不深,還能讓她記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等下慶典中,有比箭騎術,她要為最優秀的小夥子和最美麗的姑娘祝賀。

  「阿史那」城主在先前,已經由姚迅扶出來和民眾見了一面,他「突患重疾,又被削職」,精神極為不佳,孟扶搖很謙恭客氣的迎接了,在姚城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出前後城主友好和睦的戲文。

  一邊演一邊暗贊,元某人就是個牛人啊,一個人皮面具都做得真得不能再真,只可惜本人卻不怎麼真。

  「前城主」精神欠佳,六頭人正忙著消化喜訊盤算接下來如何爭取自己的利益,誰也沒有仔細注意臺上的人,這事兒便這麼輕描淡寫的混了過去。

  孟扶搖心情大好,自己覺得運氣不錯,元昭詡同學實在是個免費的送上門的好用品,居家旅遊篡位奪權之必備良品,她眯著眼,色迷迷的看著元昭詡,屁股卻往外挪了又挪。

  元昭詡懶懶倚著椅子,很有興味的看著她,道,「城主大人。」

  孟扶搖眉開眼笑的看他,「元大人。」

  「為什麼我覺得你最近有意無意的都想避開我?」元昭詡用極其散漫的語氣單刀直入,也不看孟扶搖臉上神情,「你移情別戀了嗎?」

  「呃……」孟扶搖張口結舌,一時對這個答案有點混亂,想了半天狠狠心道,「你猜對了,姑娘我最近遇見了個好男人,想嫁人了。」

  「哦?」元昭詡臉上神情看不出喜怒,湊近了看她,長睫如羽,幾乎要掃上她光潔的臉頰,「誰?戰北野?宗越?雲痕?」

  孟扶搖瞪著他,這個人不要這麼可怕好不好,這世上還有他不知道的事麼?前兩個他認識也罷了,後一個,太淵國某個世家的一個養子,他憑什麼也知道?

  不過這不是關鍵問題,關鍵是現在在問的這個問題。

  「是啊……」孟扶搖轉過眼來,春情蕩謙的對著元昭詡笑,「這三個都不錯哦,姑娘我正在猶豫該選誰,哎,元大人,給參考一下?」

  「是不錯。」元昭詡一眨不眨的看進她的眼睛,「烈王勇武,一代英傑,宗先生是個大夫,很適合你這個毛病特別多的女人,雲家那個小子嘛,複雜了點,但對你不錯,總之,都是好的。」

  孟扶搖抬眼看著他,一時竟看不出他深邃如常的眼眸裡到底是什麼表情,她張張口,突然覺得嗓子有點澀,那點澀味泛進口腔裡,比回過來的酒味還苦幾分。

  面上卻更加燦爛的笑了,乾脆湊近來,親親熱熱的搭了元昭詡胳臂,「看不出,你還真的挺為我打算的啊?」

  「如果你心不在我這裡,我苦苦哀求又有什麼用?」元昭詡淡定喝茶,看不出有「苦苦哀求」的跡象,「如果我跨越半個無極國,從中州趕到姚城來,卻只得到你這非人的幾句話,我不死心收手又能怎樣?」

  孟扶搖說不出話來了,瞪著眼像個死魚,他……他這是在生氣了嗎?

  她怔在那裡,元昭詡也不說話,兩人之間沉默下來,生出一種淡淡的窒息感。

  元昭詡手指輕輕在扶手上彈動,仔細聽來那節奏竟像一首曲子,他微微揚起下頜,看著天際微金淡紅的浮雲,想著很多很多年前,自己彈奏過的一首曲子,一生裡那首曲子就彈過那麼一次,卻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彈給人聽。

  他微微的笑著,眼神卻一點點冷了下來,那眼神玉石般的質感,堅定裡生出淡淡的涼意。

  那眼神讓孟扶搖又有點心虛,訕訕的別開頭去,突然聽得底下一陣歡呼,隨即看見一道黑影立於馬上,風馳電掣般繞場而馳,馬上騎士操弓搭箭,不停做出各般花樣速射,正射側射倒射翻下馬腹射跳上馬頭射……花樣眾多技巧嫺熟,無論從怎樣刁鑽古怪的角度去射,箭箭都正中靶心,了得眾人一陣陣歡呼。

  十箭全出,那騎士傲然駐馬,一轉臉眉目英氣身軀魁梧,是個剛猛少年,他揚起手中的弓,突然對著孟扶搖一晃。

  孟扶搖以為人家在對她致敬,很大人物的笑嘻嘻揮了揮手。

  對方又是一揚。

  孟扶搖再揮手,這回揮得有點詫異,哎,太殷勤了吧?還有,底下的眼光怎麼這麼奇怪?

  那少年眉毛豎起,重重哼了一聲,將手中弓高高舉起,對著孟扶搖第三次有力一揮。

  孟扶搖手舉到一半終於發覺不對勁……這不像致敬啊……

  身側元昭詡突然懶懶道,「這是戎人挑戰的意思。」

  孟扶搖瞪了元昭詡一眼,心情很不爽的站起來,怒道,「靠,什麼歪瓜裂棗都敢來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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