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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和士開看皇帝愉快,自然要錦上添花,便道:「臣那年生辰,顧歡將軍為臣賦詩一首,贏得滿堂喝彩,至今傳為佳話。」

  「嗯,是不是《將進酒》?朕也聽人說起過。」高儼微微點頭,「須拔皇叔到朕府裡飲酒,便忍不住吟詠這首長詩。當時朕與皇叔都覺酣暢淋漓,只有久經戰陣的大將軍才寫得出如此絕妙好辭,不似文人般無病呻吟。當時人們只說寫這詩的是顧大將軍,朕與皇叔都以為是顧顯,沒想到卻是他這位大名鼎鼎的千金。當世無雙的女將軍,果然名下無虛。」

  須拔是趙郡王高睿的小名。他是高儼的親叔叔,與高儼性情相似,志趣相投,關係很好。高湛駕崩後,高睿想除掉和士開,不料反被和士開使計害死,高儼也因此而立志殺和士開。雖然為了帝位,高儼改變主意,沒有殺他,反而賜給丹書鐵券,可此刻隨口提起高睿,仍令和士開心裡一震。

  看高儼笑容滿面的模樣,似乎完全沒想到過去的那件事,和士開便穩住心神,輕描淡寫地把話題帶開,笑著說:「顧歡將軍俠骨柔腸,剛直不阿,又才華橫溢,滿腹錦繡,便是那些所謂的江南才子,只怕也難以望其項背。」

  「是啊是啊,這是我大齊的驕傲。」高儼笑眯眯地直點頭,伸手握住顧歡的手,拉著她一起走進聽風水榭。

  顧歡猝不及防,立刻覺得渾身不自在,卻不敢甩開皇帝的手,只好一邊往前走,一邊用眼神向和士開與韓子高求援。

  那兩人都是歷經滄桑,看盡世態,一見高儼這種表現,便隱隱覺出不對。以前高湛曾經對顧歡用過強,難道這位少年皇帝更進一步,竟然想將顧歡納進宮中?

  顧歡也覺得有些不妙,趁高儼不備,向正在前面躬身帶路的高平使了個眼色。他立刻心領神會,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殷勤備至地將他們帶到伸展至水中的露臺上。

  僕從們立刻將桌椅安放好。丫鬟們捧上巾櫛,侍候他們擦手,再送上香茶、水果、點心。

  等一切佈置停當,高儼便揮了揮手,「不必太多人在這兒,朕想清靜一下。」

  「是。」高平躬身答應,便只留下四個伶俐的大丫鬟在這裡侍候,將其他人全都遣走。他自己隨後也離開,按照顧歡的意思,匆匆去找高長恭了。

  高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看著眼前的蓮葉亭亭,再抬頭望向華麗恢弘的崇光台、銅雀台,愜意地說:「如此良辰美景,當有美妙琴音助興。聽聞當年紅袖坊的樂師鄭懷英被蘭陵王贖出來,做了王府樂師,不知在不在此地?」

  顧歡欠了欠身,「在,微臣吩咐家人去喚他來。」

  高儼微微點頭,閑閑地道:「也不必非得到朕跟前,不拘在哪裡彈奏皆可。」

  顧歡立刻會意,便趁機把被他握著的手抽出來,起身走到一旁,低聲對丫鬟吩咐了幾句。那女孩點了點頭,急步離去。

  高儼喝了一口茶,看著顧歡回來坐下,便笑容可掬地問:「顧歡將軍喜做男裝打扮,我聽說有不少人一直以為卿是男子。既如此,那就應該有表字,對吧?」

  「嗯。」顧歡有些不好意思,「是臣自己亂起的,表字尋歡。」

  高儼一怔,隨即大笑,「好好好,這個字好。」

  韓子高每次聽到她的字都忍不住好笑。和士開也笑出聲來,「果然是好字。」

  顧歡大大方方地說:「其實是以前愛玩,才給自己起了這麼一個字。爹爹和義父都不知道。」

  高儼這才想起她父親和義父是誰,心裡的想法更加熾烈,便和藹地問:「尋歡今年有二十了吧?」

  「嗯。」顧歡點頭,「過了中秋就二十一了。」

  高儼微笑,「一般女子若是到了十八歲還不出嫁,必會招來非議,多半只能去做繼室或偏房。不過,尋歡自然是不同的。只是,年華易逝,也該是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

  顧歡紅了臉,卻道:「爹爹和義父都說了,不會包辦微臣的婚姻,讓微臣自己挑選如意郎君。」

  「哦?不錯,你爹和太師都是通情達理之人。」高儼一挑眉,「那尋歡可有意中人?」

  「有了。」顧歡點頭,「微臣與長恭情投意合,在一起好幾年了。」

  高儼心裡湧起一絲淡淡的失望,然後便微微一笑。他雖然已身為帝王,卻畢竟是少年心性,今天看到顧歡的歌舞後頓時驚豔,這才起了將她納進宮中封為貴妃的念頭,然後又從政治上考量,認為這是與段韶和顧顯進一步緊密關係的好方法。不過,畢竟對她沒有多深的感情,聽她已與高長恭鸞鳳和鳴,雖然失望了一下,卻並不難過,更不會學自己的父兄,無所顧忌地奪人之愛。與赫赫有名的蘭陵王交惡,對他的江山社稷一點好處也沒有。

  他從桌上拈起一塊荷香酥,放進嘴裡慢慢嚼著。和士開、韓子高與顧歡都沒有吭聲,暗暗注意著他的神情。

  高儼將香噴噴的小酥餅咽下,又喝了兩口茶,這才閑閑地道:「怎麼長恭哥還不娶你?這事我要跟他說說。」

  旁邊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氣。顧歡笑道:「是微臣不肯。長恭與鄭氏有婚約,必得迎娶鄭妃。臣雖不才,卻也是三品大將軍,信陽顧氏也算大族,爹爹和義父都不會同意我做偏房的。」

  「這倒是,以尋歡的身份家世,無論如何都要做正房夫人。卿是朕的大將軍,誰敢委屈你做偏房?」高儼偏頭看著她,「那尋歡就這麼蹉跎下去嗎?大好時光轉瞬即逝,應當珍惜。」

  「是,臣會與義父和長恭商量,看看怎麼辦才好。」顧歡輕言細語地道,「多謝陛下關心。」

  高儼正要說話,湖邊響起了優雅的琴聲,正是名曲《高山流水》。他便住了口,坐在那裡靜靜傾聽。

  韓子高想起了那年顧歡在江上于細雨中撫此一曲,聽得自己心潮澎湃,幾乎落淚,不由得看向了她。

  顧歡也憶起此事,想當年傷心作別,心憂不已,現在卻能夠與他朝夕相處,自是不勝之喜,忍不住對他微微一笑。

  這時,高長恭走進水榭,來到露臺。

  高儼看到他,擺手阻止他跪下見禮,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然後便繼續聽曲。高長恭仍然謹慎地對他深深一揖,這才坐了下來。

  不遠處,鄭懷英盤膝坐在水邊的柳樹下,心無旁騖,專注撫琴。有三三兩兩的小鳥在他身邊盤旋飛翔,又有彩蝶翩躚起舞,似被琴聲吸引。不久,水中的荷葉下鑽出一對鴛鴦,一前一後地向他遊去。

  高儼撫掌輕歎:「妙啊。」

  和士開微笑著說:「如聽仙樂。」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久久不散,鄭懷英站起身來,對著水榭跪下磕頭,便抱起琴走出園子。

  高儼失笑,「果然是才子,心高得很嘛。當年長恭哥為他贖身是對的,那是救了他的命啊。像他這樣子,根本就不會卑躬屈膝,在那些聲色場合哪裡過得下去?」

  「是。」高長恭溫和地說,「臣也是愛他的才,不願他在那種地方被作踐,這才把他贖了出來。」

  「嗯,做得好。」高儼微微點頭,關切地問他,「你的傷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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