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舞大清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我捫心自問:前面那段日子,雖然也苦惱自己的啞疾,可潛意識裡,卻又矛盾地希望別那麼快好起來,因為我需要為自己的消極遁世逃避責任尋找一個堂皇的藉口,也許正因為如此產生了心理隱疾而不自知,「胤禟,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你知道嗎,我遇到了危險,他們六個人為我死了,我甚至連恩人的長相都沒有看清楚,我被毒啞了,後來,是四哥救了我的命。後來,策淩敦多蔔借風縱火想燒死我們……後來……我……」

  「我得到消息一路找來,只看到了大病中的四哥……一連找了一個多月,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老四把你藏起來了,卻在一個集市裡無意中聽說五十八裡村裡來了個啞巴女郎中,很漂亮,還能用食物治病,用濃雞汁治癒了噎膈症,給大脖子病人開出海藻海帶的醫方,又用蛋黃海魚雞肝鴨肺曬太陽治好了一個方顱娃娃……我當時就想會不會是你?我帶秦順兒去了五十八裡村,村民們看到畫像便認出了你,我想可能是因為啞了,所以你不肯見我,便自己上山來尋你,又讓秦順兒回京去把小四接來……後面的你都知道了……」

  四哥病了?一陣暈眩襲來……不!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會活得好好的,直到雍正十三年才駕崩呢,我抓住胤禟,「阿九,等小四來了,咱們就離開這裡,去哪兒都好,其實,粗茶淡飯比鮑翅珍饈對身體更好,棉布衣服比錦繡綺羅要穿著舒服,漫空竹翠松間明月耳外浮雲雪地梅花比那金鑾寶殿要強千百倍……」白菜青鹽糙米飯,瓦壺天水菊花茶「可能會有點寡味,可是,」汲來清泉烹新茶,閱遍青山做畫屏「的逍遙不比勾心鬥角的傾軋更好嗎?求你帶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他沉默了半天,艱難地開了口,「我還有額娘,你也還有覺羅老太君,咱們一走了之,她們會難過的……我……我答應你,不再去爭什麼太子之位了。八哥的事,我對皇阿瑪寒透了心,咱們再忍忍,一切順其自然,等額娘她們瓜熟蒂落了,孩子們長大成人了,我們就尋塊逍遙寶地,天天醉聽晨鐘,吟賞煙霞,好不好?」

  我低頭不語,不再去爭什麼太子之位?可是,久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呢?仔細想想,終究還是自己過於的軟弱自私,怕回去後不知如何面對四阿哥,也怕面對他登基以後我們將承受的厄運,還怕……又轉念一想,胤禟畢竟是位胸懷大志的男子,他的人生從來沒有輝煌過,他的才華還沒有得到最淋漓盡致的發揮,人們皆道他是皇子中的財神爺、康熙寵妃的愛子,任佞謀儲、渾身銅臭,卻不知道他滿腔宏圖卻懷才不遇的苦楚煎熬……可是我知道啊,他不願意就這樣無為而終老,他也想有所作為青史留名,接下來將發生的平定策妄阿拉布坦的叛亂,出兵收復西藏將不僅僅是意氣風發的大將軍王十四阿哥的輝煌,也包含著在後方全力籌措錢糧、製造戰車、苦苦支持的雍親王和九貝子的勞苦功高……

  不禁伸手握住他的手,「答應我,在得意的時候,為自己留一條退路;在失意的時候,為自己拓一條出路。」

  ……

  走在回京的路上,小四趴在車廂窗口和騎馬的趙世揚聊天,「謝謝你救了我額娘!」

  趙世揚漲紅了俊臉,「不……不客氣!」

  「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寺裡可以吃雞蛋嗎?」

  「可以偷偷地吃。你除了叫小四,還叫什麼?」

  「縈棣。趙世揚你多大了?」

  「十四歲了,你呢?」

  小四仰起秀頰,水靈靈的眸子調皮地往天上瞟,「可不能告訴你,小老頭。」

  趙世揚氣得差點從馬上摔下去,「我不是小老頭!」

  我邊聽兩個孩子鬥嘴邊樂:唐秀的丈夫趙勖竟然是趙啟的兄長,就在起程之前,唐秀收到蜀地娘家的急信,可又怕把趙世揚帶回去,會被自己那個乖僻的老爹看中,硬留下這位乖外孫下來研究天下奇毒,所以,便讓趙世揚隨我們一同進京,投奔叔叔趙啟……這個世界真的好小!

  先將趙世揚送到了趙啟的醫坊,再與老九一同回門拜見了外祖母覺羅老太君,再回府,和歡天喜地的孩子們逐一擁抱、噓寒問暖,覺得特別窩心。翌日,因為正藍旗旗主八阿哥抱病不肯露面,正藍旗的冰嬉大典事宜便由同在正藍旗的胤禟去處理,約好等他回來後就一同進宮去拜見宜妃,卻沒想到康熙身邊的另一名貼身太監刑年突然來了,「皇上口諭,請九福晉立即去養心殿。」

  ……

  養心殿,康熙不發一語,我跪在地上,刑年在我面前放下一個託盤,託盤上擱著一杯酒……皇帝這是在賜我鴆酒嗎?

  百二十九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3)

  「董鄂恭請皇阿瑪金安!」長跪磕頭,背脊梁陣陣發寒,偷覷了一下康熙的臉色,古井無波,只是,井水黑得出奇!康熙啊康熙,我又不是陳世美,你何苦演什麼包龍圖?

  「丫頭,朕對你很失望!……怎麼,御賜的酒是用來看的?」康熙帝的聲音分外低沉,如一把生銹的鐵鋸來回噬咬著我不夠強韌的神經……真是雷霆碎新荷,旖旎俱成灰!……等等,此時的養心殿,只有康熙、我和太監總管之一的刑年,倘若老康頭真想殺我,又何必摒退眾人?而且,不問緣由隨意處死一位無辜的兒媳婦,似乎也不符合他老人家一生「以仁為本」的自我標榜?惡作劇?不可能,他哪有那麼閑?而且,帝王心術又豈是這麼好惴測的?

  轉瞬之間腦子裡已百折千回,卻依然滿頭霧水一籌莫展,《辨證錄·中毒門》裡說:「人有飲吞鴆酒,白眼朝天,身發寒顫,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狀,心中明白但不能語言,至眼閉即死。」

  生殺大權握在別人之手,奈何?奈何?

  仰脖一飲而盡,朝猶微笑,夕葬塵埃,無痛而死,無疾而終,也罷!也罷!

  這鴆酒的滋味,怎麼和光祿寺良釀署用玉泉山水釀造的玉泉酒無甚差別?閉目等了片刻,無事?!再次偷覷康熙,陡然覺得其眸中惋惜之意乍瀉即收,「你這丫頭向來八棍子打不出句實話,今兒個,朕就看看你酒後肯不肯吐真言?朕返京數日,兩次家宴胤禟和你都沒有出席,宜妃說你於一個多月前偶染風寒,怕把病氣過給旁人,故去京郊別院靜心養病,是這樣嗎?」

  倘若我說不是,那宜妃豈不就是欺君?硬著頭皮答道:「有勞皇阿瑪掛記,媳婦誠惶誠恐。」

  康熙喉嚨裡低低發出兩聲嗤笑,似怒似諷,似一鍋沸騰爆濺的油,而我的心則在油鍋裡滾了一圈,被炸得中空外脆,只聽康熙又道:「朕聽聞市井中流傳著不利於九福晉名節的諸多傳言,而朕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則不約而同地著手撲滅這些個能殺人於無形的洪水猛獸……丫頭,傳言都是無源之水、無風之浪嗎?」

  我暗忖:自古以來,皇室便是諸多真假醜聞的發源地和集散地,而皇室偏偏又是最忌諱和不能容忍瑕疵的地方,我此番遭挾持遇險數日,雖並無苟且羞辱之事,但名節必然受損,而這事也絕非不漏風的牆,康熙當時雖身處熱河巡視途中,但其中過往又豈能瞞過他的耳目?他倘若肯容忍我,自然會難得糊塗,當作耳邊風;可今日如此這般的提及,恐怕已生出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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