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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小四和小五窩在我身旁,一刻也不安分,動動小胳膊,蹬蹬小腿,「伊伊呀呀」地嘟噥著只有天使才能聽懂的嬰語。我無限滿足地徜徉在初為人母的暖流裡,幸福得幾乎顫抖起來。

  用繩兒系著只鮮豔的荷包來回晃悠,兩對天真無邪的晶眸立即「咕碌碌」的跟著荷包轉,嗯……寶寶們的視感很不錯,剛將荷包收回,兩隻小王八羔子就立馬惟恐天下不亂起來,小四撲騰的小屁股都撅起來了,我又好氣來又好笑……小五,眸子裡的淚像凝聚在荷葉中的水珠子,在啼鬧的外力下一顆接一顆地滾出來……嶙峋的現實如橫掃的鐮刀,刷刷刷——,脆弱的美滿被割了個支離破碎……新生的嬰兒,淚腺沒有發育成熟,他們的哭,是流不出淚的幹嚎……他有淚水,所以不是剛出生的嬰兒,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小五……我被騙了,手印定是老九趁我昏迷時偽造的,小五是真的丟了!

  本以為自己會歇斯底里,會肝腸寸斷,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是,當看到胤禟一邊強作歡顏地與寶寶逗趣撒歡,一邊又無比小心甚至偷偷摸摸地觀測著我的情緒時,我便發不出聲音也淌不出淚來,像一個暈車到了極致卻又嘔不出來的人,一個眼巴巴看著自己被蟒蛇生吞了一半卻又再也無力掙扎的人……悲傷需要用眼淚去宣洩和調節,可當悲傷過了頭,能擠出來的,只有滿腹酸楚祭奠的微笑。也好,微笑是沒有副作用的鎮靜劑,我們都需要鎮定。

  夜深沉,人寂靜,向來沾上枕頭便不醒人事的你,呼吸卻依舊紊亂。你定是怕我知道了難過才這般絞盡腦汁地蒙我……我也怕你知道了我知道後,會更難過自責,只好假裝睡得格外的香甜……空氣第九十九次出現了微弱的波動,這是今晚你第九十九次無聲地歎息……真的好想鑽進你懷裡,可又怕自己崩潰的淚,會徹底燒焦你負荷過重的神經。

  這些天,我的腦子就像粘稠的糨糊,亂糟糟的想了很多卻又理不出頭緒,下不定決心……只是盡力地調養著身體。畢竟,一個虛弱到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可憐女人,又怎能養好女兒、尋回兒子?更何況胤禟的黑眼圈愈來愈重,眼中的血絲愈來愈多,臉瘦得微凹了進去,我甚至在他的額頭上找到了第一根,由疲憊和焦慮結合而誕下的細紋……人見生男生女好,不知兒女催人老!

  「我要進去見福晉,你們憑什麼阻攔!滾開!怎麼,我是洪水猛獸,她是細羽家禽,怕我一口把她吞了嗎?」外面傳來嘈雜聲,其中一個女人尖利囂張的嗓音分外的刺耳,我皺了皺眉,對侍立於旁的杏兒道:「讓外面的人放她進來吧!」

  進來的盛裝女子顯然精心修飾過了,削肩細腰雪膚桃腮柳眉櫻唇,是個美人胚子,大紅的牡丹旗袍襯托著倨傲而倔強的神情,眉宇間不加收斂的狂燥令明豔扭曲,如一朵即將被地獄之火吞噬的血玫瑰……這麼冷的天,穿得如此「凍人」,還刻意身著只有嫡福晉才能穿的「大紅」,一副魚死網破的模樣……我的心念一動,隱隱嗅出了點味道……

  對著杏兒低低吩咐了幾句,她依言而去……那女子也不行禮,唇上噙著輕蔑的冷意,她突然指著床上的寶寶,「蠢女人,我告訴你,你自以為是的幸福不過是個荒謬的謊言,可笑得令人髮指!」

  我冷冷地打斷了她,「你還想告訴我,我每日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兒子,只是九爺找來的替代品,而真正的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對嗎?」

  「你知道!」她訝然地退後一步,隨即顫然失笑,「你早已知曉卻還能不露聲色!天下竟然還有像你這般缺肝少肺、冷血冷心的女人!也對,倘若你的城府不深,手腕不高,心眼不多,又豈能將他迷得神魂顛倒,又豈能坐在嫡福晉的寶座上作威作福,不給她人丁點希望和活路?」

  「原來你還知道眼前坐著的是嫡福晉,」我凶光一閃,殺機畢露,「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妻要妾亡,妾不可不亡?……今兒你犯得忌諱太多,怪不得我心狠,杏兒,桃兒,給她灌下去!」

  「福晉息怒,」旁邊有人求情,「劉氏千錯萬錯,但畢竟還是三格格的生母,要不要等九爺回來了再發落?」

  我不理會,冷笑著對劉氏道:「怎麼?以為九爺回了,你就逃出生天了嗎?」

  劉氏淒聲大笑,一仰脖便將杏兒遞過去的茶碗飲了個乾淨,「毒婦,我的怨魂必化為厲鬼,日夜糾纏,要你惡疾纏身,災厄不斷,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話未落音,劉氏劇烈地嘔吐出來,我一瞧汙物,不出所料,她闖進來之前已經服了毒,「是生附子!桃兒,用濃茶水給她反復灌下,再用鵝毛探入她喉中催吐;杏兒,去取金銀花、綠豆和生甘草,煎好後端過來給她服用,快!孫嬤嬤、錢嬤嬤,快把孩子抱到隔壁屋裡去好好看護,你、你、還有你,也過去。」

  一個時辰後,已經緩過來的劉氏花容慘淡,癱在椅子上神情複雜的看著我,「你怎知我事先服了毒?最先給我喝的是什麼?對一個真心求死的人,你能救一次,還能救第二次嗎?」

  「你來的時候,那種完全不顧後果的服飾和氣勢,又顯得那樣煩躁不寧,肢體不自然地顫抖,說話時嘴角的抽搐……所以,我懷疑你已服了毒,但服下的時間必定不久,因為你必須在毒發之前,把那個秘密告訴我,所以,我使計激你服下催吐劑瓜蒂散,原因有二,其一,你烈性決絕,必不肯說出服的什麼,只有讓你吐出來我看,才能對症下藥;其二,趁毒物大部分或部分尚未進入腸道和未被全部吸收之前,催吐可排毒,否則,光憑後面那兩劑綠豆甘草解毒湯,是緩不了這麼快的……你是三格格的生母,三格格生得好看嗎?」

  劉氏的面容柔和了,「很好看,大格格二格格都不及她。只可惜……」

  「只可惜她不是兒子,又是庶出,而庶出的女兒,命運往往不濟,你會擔憂三格格的未來,對嗎?好死不如賴活,難道你不想知道女兒什麼時候長齊最後一顆乳牙?不想知道她親手為你烹的第一碗茶是什麼味道?不想在她穿上嫁衣後為她梳一個最美的髮髻?不想為她的頭生子送去二十個祝福的紅雞蛋?……你一了百了倒是好,難道你就不怕她學騎馬時從馬背上摔下,卻一個心疼的人也沒有;你不怕她第一次來月事時,又痛又羞又害怕卻又沒有母親的懷抱可供她訴說撒嬌?……」

  她掩面哭泣,「別說了,求求您別說了……什麼都晚了,我犯下了無法回頭的錯!與彌子暇相熟的人正一個接一個地莫名失蹤,九爺他們遲早會查到我!別忘了九爺的綽號是」毒蛇「,平時蟄伏盤踞,一旦發狠便心毒手辣、入骨三分,我是逃不掉的。」

  「胤禟不是毒蛇!從來不是!」

  「那是因為他沒有讓你看到他的全部,他只給你看他最好的一面。」

  我根本不信,「你和彌子暇是怎麼認識的?」

  「進九爺府時,前面已經有了六個,即使如此,我依然天真地以為,他有了我之後,定會收斂吧,可我入府不到三天,他便又看上了一個男戲子,我可不像前面那幾個那麼謹小慎微,自甘卑賤,便尋上門去,卻看到彌子暇正扮做龍女的模樣,為他唱什麼《水調歌頭·夢龍女》……可笑的是,我和彌子暇本來是相對兩生厭的敵人,可轉眼工夫,我們便都淪落成了同病相憐的可憐蟲。」

  不幸的人總是在創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胤禟啊胤禟,你究竟欠了多少債,造了多少孽?「是怎麼唱的?你還記得嗎?」我閉上眼睛,只覺身心俱疲。

  「昨夜入東海,驚會龍君女。杏目桃腮,櫻唇貝齒玉人嬌。眉含情絲千縷,笑蘊萬種風情,遍體裹鮫綃。波中呈曼妙,為我送嬌嬈。情暗動,心初亂,血似燒。香魂縹緲、逐伊清影共逍遙。我欲隨波遁去,又恐龍宮威武,無計退心潮。怏怏夢還醒,無緣度長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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