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最後的王公 | 上頁 下頁
二三


  南一急了:「你才不像真的。」

  「待我拿到後面去研究研究。」

  「你去後面研究行,手錶給我留下來。」

  「我眼睛花了,總得找人商量啊。」

  「不許離開這裡。」

  老師傅叫來了老闆,老闆叫來了老闆娘,亂七八糟的說辭一大堆,無非就是想把價格壓下來,想把東西留下來。

  南一拍著櫃檯:「快點啊,要不要,給句話。」

  老師傅道:「三十大洋。」

  南一道:「三十六。」

  老闆又作忍痛割肉狀,良久方說:「成交。」

  然後要點錢,寫文書,簽字畫押,南一心急火燎的,看這幫人怎麼動作都慢,她哪裡知道,正是因為當鋪的磨磨蹭蹭,她才撿了一條小命,沒有跟吳蘭英和明月一起被接到線報摸到醫院來的保安局探子捕到帶走。

  §第十九章

  1948年瀋陽城解放之後,工作人員在整理民偽時期地方檔案的時候,在1921年九月的卷宗裡看到寥寥數筆,大致提起了「大磊醬園」案件,學潮運動之後,數十名學生被逮捕,十二人被秘密槍決。在這起事件之後,類似記載在檔案裡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它們有這樣的一些特徵:年輕的知識份子,民族矛盾激發的或大或小的事件作為引信,最後激化為反抗軍政府的民運活動,繼而被鎮壓,被終止,被逮捕,被殺害。

  統治者是精明敏感而且消息靈通的,他們知道幾年前一股赤色的風暴在北方的俄國席捲了全境,顛覆了統治,掌握了政權,接著南下華夏,滲透進中國南方的城市,在年輕人的思想中旋轉蓄勢,終於來到了中國東北方這塊割據於關外的土地上。

  軍閥對於每一個心懷敵意的對手都有著不同的戰略,對待土匪豪強,他可以又拉又打,打完之後還可以收編整合。他對於來自於異邦的侵略起先是一種合作甚至依靠的態度,利益分配極端不公時才會暗中博弈。而相對于其他敵人,軍閥更害怕的是這種直接告訴底層的人們你在面對著什麼,你可以做什麼的思想,它起先式微,卻暗含著巨大的力量,最終會推翻軍人獨裁的槍炮。為此軍閥不惜採用任何殘忍的手段和方式,要將其扼殺在最終的萌芽中。

  卷宗檔案裡,文字記載的旁邊還附有行刑之後犯人的全身照片。十二個年輕人被綁在木樁上,頭部和胸口分別中彈,姓名和年齡沒有記載,仔細分辨照片的話,可以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短頭髮,身上是格子旗袍,消瘦頎長。那正是吳蘭英。她沒想到自己會死。口袋裡的九枚銀元在行刑之後被人搜走,腳上穿的仍是弟弟蘭荃給她買的皮鞋。

  本該處決的應該是十三人。那條漏網之魚被家人接走,一個女高中生,頗有來頭,家裡面跟軍閥本人都是有交情的,不知付出多少代價,得以僥倖逃脫一死。

  在牢房裡被關了三天三夜的汪明月沒有被接回王府,她被送到皇太極昭陵再向北的一座宅院裡,四周不見車馬道路,插翅難飛的地方。她的三餐飲食和睡覺沐浴都有人伺候,書房裡面是整架整架的線裝古籍,後院還有一個練箭的靶子。

  她夜裡睡不著覺,睜著眼睛想著被捕和在牢房裡面的情景。四五個保安所的探子,直朝著床榻上面的吳蘭英上去就往外拽,不知天高地厚的明月撲上去:「無緣無故幹什麼抓人?!」探子夾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這個身著校服的姑娘:「不放心?那你也走吧。」兩個女孩被推搡著裝進車子裡,一路向東,直奔小河沿監獄。

  牢房裡面有個兩隻手掌大小的窗,日升日落三次,她們被關了三天。氣味而聲音古怪而且複雜,活著的蚊蠅,蟑螂,老鼠,還有死者的糞便和血跡。在這樣的環境裡,沒有在醫院打上盤尼西林的吳蘭英居然不再發燒,身體狀況還越來越好。她跟明月說了很多話:她在更北方的家鄉,父母,弟弟,有的事情是上次講過的,有的事情是剛剛想起的。後來她還是哭了,說這次鬧得太大,都被抓進監獄裡來了,弄不好還要被關上幾年,那麼她之前的書可就白讀了,學校會取消學籍,她本來要回家看看再去實習的,誰去通知弟弟和爹娘呢?

  明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要害怕,也是抓錯了人,也許只是誤會,也許明天或者馬上她們就會被放出去了。

  吳蘭英抹了眼淚說,是我害了你,把你給捲進來了。審訊的時候我會說清楚的,讓他們放你回。

  她真的很快被人帶出去了,臨走時向明月確定地點了點頭,仿佛在重複自己剛才的保證。後面的人推了她一把。

  過了一天,明月也被從牢房裡面帶了出來。沒有人催促,也沒有人推她,她被帶離監獄,穿過市區,送到城市北面的田野。如今眼裡看到的,是藍色天空中漂浮著的大朵大朵的雲彩,麥稈被飽滿的顆粒壓低了頭,清風拂過,波浪湧動,炊煙和鳥,愛睡覺的狗。她回想著監獄裡面的光景,再看此時此地,讓人簡直不知道,哪裡才是真的人間。

  這樣過了十來日,一天夜裡,顯瑒還是來了。他推門進來,她正在看書,抬起頭來,四目相對,她覺得有些奇怪,他看上去瘦而且疲憊,眼窩深陷,老了有五歲不止。她第一個反應是,他必然因為營救自己操心勞神,心裡便有了些歉意,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去,到他面前。她以為他會抱她一下,但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走進房間裡面。

  顯瑒坐在書桌旁邊的扶手椅上,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明月:「把你弄出去的劉南一跑回來找我,說你給抓進去了。被誰抓的,哪個監獄都不知道。我托了關係,一路打聽,最後去了大帥府才算把你保出來。」

  明月低下頭去。

  「監獄裡面怎麼樣?住得還習慣嗎?你瞧,我關不住你,有人關得住你。對不對?」

  明月的頭垂得更低了,整張臉都被藏在劉海後面,只看得見一個白色的尖尖的小下巴。顯瑒看她這樣子就歎了一口氣,隨手翻了翻放在書桌上的她看的書,寫的字,紙上都是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和支離破碎的筆劃,他道:「字寫得不好,心裡面亂,是吧?」

  明月聞聽此言,忙向前走了幾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手攀著他的膝蓋,卑微地,迫切地:「王爺,王爺再幫幫我。更我一起被抓的還有一個女孩名叫吳蘭英,你把她也救出來好不好?你再想個辦法,找找關係,讓她別被學校開除。好不好?那個女孩很可憐,傷天害理的事情沒有做,只不過遊行的時候走到前面去了,王爺你也幫幫她好不好?」

  「你說她叫什麼名字?」

  「吳,蘭,英。蘭花的蘭,英雄的英。」

  「跟你一起被捕的那個?」

  「就是她。」

  煤油燈的火光竄了竄,顯瑒淡淡一笑,耐心地對明月說:「沙悟淨原來在天庭作捲簾大將,後來被貶成了妖精,你看過那出戲,《流沙河》,是吧?」

  「……」

  「他是為什麼被貶下界的,你可記得?——他打碎了王母娘娘的酒杯。」他看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道,「誰都覺得自己犯的錯誤小,誰都覺得自己罪不至死。但那是不對的,明月,她死還是活,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這人啊,你就別惦記救她了,早就沒了。」

  明月聞言,一下子坐在地上。

  顯瑒的手落在她肩膀上:「你也別留在這兒了,明兒一早坐火車去大連,然後坐船去日本。」

  她抬頭看他:「你要送我走了?」

  「你不是早就想要這樣嗎?」

  她瞬間兩眼是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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