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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第九十一章人間萬事消磨盡四

  那雙眼睛,那麼漆黑,那麼深邃,卻又遮蔓不明。惟一沁心的怒氣,清晰可見。那雙眼睛最深處,是不盡的淒冷蕭索。

  我在這樣的目光中亂了方寸,手一歪偏了去,卻因之前的力道還是刺了下去。沈羲遙一個翻身,卻始終躲閃不及。空氣中一聲錦帛撕裂之聲,我看見那匕首生生地刺進了他左邊的肩膀之中。

  我被那噴湧而出的鮮血嚇得亂了方寸。我沒有想到血竟是那般紅,紅過了這坤甯宮裡任何一件器物的釉彩,紅過了我心中對血的定義。

  沈羲遙倒抽一口氣,微咧了嘴。他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他的眼中充滿了令人膽戰心驚的怒火,似乎要將我燒成灰燼。沈羲遙發出一聲極力壓抑卻無法克制的喊聲,那「啊」的一聲在我聽來是無比的刺耳,帶著內心無邊的恐懼我不由上前一步,手裡依舊還握著那把正向下滴血的匕首。沈羲遙略帶驚恐的看著我的手,猛得就一揮手,我只感到一股突然強加在身上的巨大的力氣,人就被甩了出去。

  沈羲遙一手捂著肩膀上的傷口,泂泂的鮮血不斷的湧出,從他的指縫裡滴落在描金繡鳳的大紅被面上。沈羲遙極度憤怒和不解的眼睛緊盯著我,那目光中滿是失望和防備。我的眼睛也看著他,可是我的眼神空洞,臉色慘白,嘴唇不住的哆嗦著。

  突然我只覺得一陣疼痛襲來,人已是被甩到了地面上。東暖閣裡此時節還沒有鋪上地毯,我手肘被撞得疼到麻木。泥金漫地的地面上,我斜倒在那裡,只覺得一陣溫熱伴著永無邊際的疼痛,從下體傳來。

  我的眼前一陣金星環繞,依稀中看到沈羲遙搖晃著站起身,踉蹌的向我走來。他的目光帶著震驚落在了我的身上,在東暖閣明亮的燭光中,他的眼睛裡有一個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只是那白影的下面,是不明的一片暗色。我勉強的一低頭,身下早已是鮮紅一片,在我身上白色的素服映襯下,那麼驚心動魄。眼前的金星聚集起來,變成漫無邊際的黑暗,我頭一歪,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那橫樑之上輕輕飄擺的白綾。

  這是一片馨香馥鬱的園子,有暖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周圍滿是爭奇鬥豔的鮮花,姹紫嫣紅,春意深深。還有一池碧波在不遠處泛著點點金光。前方不遠一個挺拔的身影,沈腰潘鬢,白衣勝雪。他輕輕的一回頭,忽有風吹起,繽紛的花瓣片片飄散在空中,姿態肆揚。飛揚中他淺笑的臉新陽熠熠,一如他的人溫暖如煦。

  「娘娘,娘娘。」一聲帶著哭音的呼喚傳來,眼前溫柔繾綣的一切在一陣和風中悄然消退,又化做了無邊的黑暗。我的眼皮動了動,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即使只有那麼細小,可是依舊是帶著我走出了仿佛永無盡頭的黑暗的長巷。

  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蓬冰藍繡帳,上有珍珠顆顆綴成蓮花的輪廓。身上蓋著雖輕卻暖的羽被,一片的水藍明澈身心。轉了頭看去,床前是一掛水晶簾,那水晶反出耀眼奪目的七彩光芒,我立刻就知道了這裡是何處。

  遠瀛殿。

  第九十二章一朝詔下辭金屋一

  「娘娘,您總算是醒了。」我茫然的看著四周,目光終於落在了一直俯在床邊哭泣的惠菊身上。才明白過來,自己此時已經不是在夢中了。

  周圍的裝飾一如我之前來時那樣,浮靡講究,精緻奢華,人間仙境。只是為何此時我在此,即使我沒有死,也是該被送到大牢之中的吧。我突然一個激靈,我沒有死,沈羲遙那日受傷無疑,但是那傷不至死,那我的家人,大哥,二哥,母親和三哥,勢必是要受到牽連的吧。也許……我的心頭湧上強烈的不安和自責,身上甚至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驚慌的抬頭看著惠菊,她此時已經止了哭泣,帶著安心的笑去桌前拿著什麼。

  「惠菊,」我能感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怎麼了娘娘?」惠菊回過頭來看我,淚跡未幹的臉上是明亮的笑。我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惠菊,我怎麼在這裡?」

  惠菊似是愣了一下,臉色稍變,可是卻迅速的轉圜過來:「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也不知啊。」惠菊說完忙背過身去,我看到她的手迅速的在眼前一抹,然後就端了一隻碗回過身走到我的面前。「娘娘,御醫說您因著之前的那些事勞了心脾要好生的調養,皇上特命御醫為您開了方子,快趁熱喝了吧。」她說著遞過一隻青花折枝花托八寶紋碗,裡面是墨黑的藥汁,一陣苦澀的氣味隨著那冉冉上升的白氣飄來,我不由皺了皺眉,雖接過,卻不喝,看著惠菊:「惠菊,皇上他……」開了口卻不知怎麼說,眼簾低了下去,落在了那藥碗上。

  「娘娘,」惠菊用有將我身上有些滑落的錦被拉了拉,聲音溫和的說道:「娘娘您看這宮殿多美,惠菊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華麗的地方啊。」她看似輕鬆的說著,只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眼睛裡卻有閃躲。我淒涼一笑,端起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好苦。

  一連幾日裡,遠瀛殿裡只有惠菊陪在我的身邊,甚至是夜晚,她都睡在殿中支起的小床上,可謂寸步不離。每日那苦澀的藥汁也是一定要喝,還是膳食,看得出是精心的準備過,依了藥理。可是,我卻見不到任何的人,還有,我最想知道,沈羲遙如今如何,他到底要怎樣處置我。心是懸緊的,我不擔心自己,卻擔心著自己的家人,在自己做出那等事後,會受到怎樣的牽連。也許,那一直縈繞心頭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也許,我的兄長母親,已經受到了懲治。可是,如果這樣,那麼我又為何還在此一日,外面秋光正勝,我欲下床,一連幾日都躺坐在床上實在是難受,可是惠菊卻總是阻止我想下床走動的念頭。問她為何,也說不上來。其實我的心中是明白的,那日裡,我是看見了自己流下的血水,那個孩子,應該是隨著那血離開了吧。

  「惠菊,扶我起來。」我說話間一隻腳已經落在了地上。惠菊慌忙的跑來:「娘娘,使不得,您是不能下床的。」我沒有理會她,自己就站了起來,腳下有些虛浮無力,可是我已經壓抑得透不過氣了。

  「娘娘,您不能。」惠菊走到我的身邊,拉住我的手,她的眼睛裡是堅定和擔憂。我搖搖頭:「惠菊,本宮不管是為何,可是本宮只想出去透透氣。」我說著環視了這間精緻的屋子,那些華美的器具在窗子灑進的陽光的照射下發出流光異彩的美,可是,我無心去欣賞。

  惠菊還是拉著我的手不放,我的臉上升起了一絲的不悅和悲愴。「惠菊,」我看著她潔白的手:「本宮只想出去透透氣。」我的言語雖平和,可是口中的堅定卻是無法抗拒的。惠菊的手不由就松了開。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咬了咬牙:「娘娘,天冷了,我去給您拿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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