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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順著那灌木中的路走著,蜿蜒曲折。我抿著嘴,眼睛一直看向那八角亭上的宮燈。漸漸地走近了,我欣喜地登上亭子,心裡稍稍安定下來。走到欄杆邊向外看去,不由驚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剛才我走進的那片灌木,現在看來竟是一個巨大的迷宮!我猛然想起這皇宮中是有這麼一個玩意的,叫「曲徑通幽」,中心就是這幽然亭了。

  我穩了自己的心神,心想,那麼這裡離御花園的東門就不遠了。我回身去摘那宮燈,無奈掛得太高只能勉強碰到它的下邊緣。宮燈在我一下一下地碰觸下微微地擺動,我卻累得不行了。正想跳起摘下它,手已經伸開,頭已經仰起,眼前就那麼突然地伸出了另一雙手。我驚得一回身,就撞在了一個人的胸膛上。

  第九章 奈何君情此時至

  他的眉目棱角分明,那張臉雖俊美無比,卻不若裕王那般溫和,而是讓人心生敬意不敢直視。他身姿挺拔,身形修長,一件玄色披風更襯得他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他眼神中充滿了好奇,抬手摘下那宮燈遞與我,開口道:「你是何人?怎會深夜還在這御花園中?」他的聲音低沉,如同那張臉一般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但依舊有著凜然不可侵的震懾力。

  這個聲音我聽過,即使聽過一次我也不會忘記——就在我大婚的那個晚上。我的目光落到了他腰間佩帶的那塊玉飾上,白色的羊脂玉在夜色下有著清冷的光,上面精雕細刻的團龍祥雲精美無比,象徵著佩帶者高貴的身份。我淡淡地笑了,心中感到些許的無奈,我們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都不見到他,但是,卻從未想過有這麼快又是這樣的時間場合。是的,他,就是彰軒帝沈羲遙。

  我低著頭不知怎麼回答,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長久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微微抬頭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中充滿玩味,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朝他微笑了一下。他愣在那裡,我趁他沒有回神之際猛地奪下他手中那盞宮燈,轉身就跑下了幽然亭。「循著花瓣走。」後面傳來喊聲,然後是爽朗的大笑。

  花瓣?在晃動的燈光下,果然見到路面上躺著一片新鮮的荷花瓣,前面又是一片……一路狂奔,我不時地回頭,沒有看到追趕的人影,心才稍稍放下一點。終於走出了這個「曲徑通幽」迷宮。按照我對後宮佈局的大致瞭解,出了御花園的東門就是東六宮了。東、西六宮由一條南北走向的宮道相連,而這南北宮道的中間,就是我的坤甯宮。

  我用宮燈照著腳下的路,應該是這條路沒有錯的,御花園裡大多是碎石或者青玉鋪路,只有近門處是寬闊的大方石,多用白色,雕著繁複的牡丹。走出御花園的門,又好容易找到了東六宮宮道上的宮門,心中正在雀躍就要踏進去時,卻見一隊夜巡的侍衛在不遠處出現。我嚇得熄滅宮燈,躲在了門邊石獅的後面,懊惱自己為何不帶一件深色的披風,自己一襲白衣,此時也好遮擋自己。現在就祈求那些侍衛不出這宮門,或,這石獅能助我隱藏不被發現。畢竟,深夜在皇宮中行走是違了宮規的,更何況我沒有帶任何可以證明我身份的東西。

  腳步聲近了,再近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驚懼籠罩著我。眼看一個侍衛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宮門口,突然我聽見「唰唰」跪地的聲音,「參見皇上。」然後是沈羲遙淡淡的聲音響起:「嗯,都下去吧。」又一陣「唰唰」聲。他高大的身體擋在了我藏身的石獅前,侍衛整齊地從我眼前走過。我輕噓一口氣,卻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心再次懸起來,正想該如何應對眼前的情況,一隻手已經伸到了我面前。

  我抬起頭,看進了他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雙眸中。我連忙微垂了眼睛不言語。他笑著說:「難道蹲著比站起身要舒服麼?」

  我「撲哧」笑了,拉著他的手站起身。他的手溫暖而堅實有力。我看著他正要說話,他卻回身看了看漆黑悠長的宮道,又看了看天,轉過身溫和地對我說:「可願陪我走走?」

  我點了點頭。心裡驚訝他沒有用「朕」,而是用了「我」。

  他見我點頭,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揀起我放在一邊的宮燈,從袖中拿出火石,宮燈再次散發出柔和溫暖的光。他看了我一眼就手執宮燈逕自在前面走,我小心地落在他後面一步緊隨,低著頭。

  走了很久,兩人都無語。我的心「砰砰」跳著,他這樣不言語是怎麼回事呢?我又該怎麼辦呢?如果他問起我是誰,我該如何回答?或者,該如何逃開呢?走著走著我抬頭,竟然發現他走在了我的身旁,步子從容緩慢,好似散步。可是,這沒有月亮的晚上,涼風淒淒,真的不適合散步。我望瞭望他,想說讓他回宮休息的話,畢竟明天一早還有早朝。他一向都是勤政好學的皇帝,現在很晚了,更何況風也越來越急了,他穿的又不是很多、很厚,著涼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我正要開口,他的目光轉過來,看著我皺了皺眉問:「你冷麼?」

  我「啊」了一聲,心中甚是驚訝,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細心,卻又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垂下眼睛又搖了搖頭。他停下腳步,我也停下來,看著用大理石鋪就的宮道,心中慌亂不知他要做什麼。突然我感覺有東西披在了我身上,側頭一看,原來是之前他身上穿的那件玄色披風,再看他,只穿著一件銀紋單龍墨藍平錦常服,單薄的面料。我慌忙要解下那披風,他按住我的手,搖搖頭笑了:「不用,我不冷。你穿著吧。」說完,又逕自走著。我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角,「皇上……」話音未落,大雨就無預兆地灑下。

  他拉了我的手跑起來,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披風和裙子被雨水打濕絆著我的腳,軟底白緞的繡鞋不小心踩在了紗裙長長的前擺上,腳下一滑,腿一彎,驚呼一聲,人就倒在堅硬的大理石上。他停下來,彎下腰就抱起了我。他的頭髮已經濕了,水嗒嗒地滴下來落在我的臉上。這是不合禮數規矩的,我掙扎著要下去。他加緊了手上的力度,看著我說:「別動。」口氣是那麼的不可抗拒。我僵著身子,任由他抱著我飛快地走著。他抱我抱得是那樣的緊,我緊貼著他的胸口,呼吸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也感覺到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我將頭埋起來閉上眼睛,心跳個不停。

  「皇上,您這是……」

  伴著張德海慌亂驚訝的聲音,我睜開了眼睛,我們已走進一座宮室中,我看到張德海用疑惑的眼神看我。他沒有理張德海,抱著我進了里間,輕輕地把我放在床上。

  張德海跟進來,「皇上……」

  他看了張德海一眼,沒有回答,走了出去。張德海慌忙跟出去,「皇上,您快擦擦,奴才這就讓他們去請御醫來。」

  然後,我聽見他不耐煩的聲音:「不用了,熬些姜湯來。」

  「小六子,快去!」張德海吩咐道。

  「哎。」有人磕磕絆絆跑了出去。

  「皇上,您快換身衣裳。」一陣窸窣聲音之後,又傳來張德海的聲音,「皇上,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朕還要看完這些摺子,你先下去吧,有事朕叫你。對了,先去找件女子的衣服來。」

  我靜靜地躺著,眼前是明黃的床帷,身邊是淡黃的錦被,到處都是龍的圖案。我暗歎一聲——這裡,應該是養心殿了;我躺的,應該就是大羲皇帝的龍床。該怎麼辦?我思索著,總不能就這樣一直到天亮,況且他一會兒要安歇時就會進來的……床頭,已經放著了張德海送進來的衣服。

  我起身下床,匆匆穿好衣服,又拿了自己的濕衣,輕輕走到門邊,透過門逢我看見他趴在了那張烏木寬桌上,桌上是一疊疊的奏章,他的手中還拿著朱筆。我輕輕上前,看來他是批奏摺時睡著了。我心揪了一下,走回床邊取了被子小心蓋在他身上,又輕輕摘去他手中的御筆。他頭偏向一邊,睡得很熟。我細細地看著他熟睡的臉,那堅毅的棱角柔和了許多,少了那份威嚴,他也就是一個溫和的男子。

  我慢慢拉開門向外看了看,門口竟無人守衛,想定是張德海怕擾了皇上給撤下了,不過殿階下卻有侍衛巡邏走動。趁著一隊侍衛剛過,我貓了腰快速走過殿廊。這裡應該和我坤甯宮一樣有個小小的花園,就一定會有那個供蒔花太監進出的小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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