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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從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他相信,只需要一點時間而已,他還會是那個楊定,來去不羈笑行天下的楊定。

  秦韻的皮膚很光潔,指尖的觸感緊致而有彈性,依稀便是那個開滿桃花的小村,碧落偶爾肯撤去心防時,也會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側,由著他挑動髮絲,撫上那潔白沉靜的面龐。

  一切美好,已是曾經。何必再去留戀那一去不返的東逝流水?

  楊定正要悄然抽回手時,秦韻動了一動。

  明亮的月光,將草煙淡淡的靄氣照得越發稀薄,照在這少女的臉龐上,清晰得映出了那如桃花般鮮豔的色澤。

  楊定微微一愕時,秦韻已嗤地一笑,將頭埋到他的臂腕間,再不知是羞是嗔。

  這丫頭竟不曾睡著!

  饒是楊定素性灑脫,此時也大是窘迫,忙側過身去,背向她而睡。

  擱在他身上的腿悄悄撤了回去,額卻抵在了楊定的後背,身後的少女發出了均勻安謐的呼吸。

  這天還真是熱,加上這個少女溫熱的呼吸一直撲在他的背心,害得楊定這一晚上都在出著汗。

  因那對相似梨渦而引發的一時情動,不會讓她會錯意吧?

  第二日楊定醒來時,聽得身畔細細的布料悉索,轉頭看時,秦韻不知哪裡找來的針線和剪刀,居然正在拿他的衣衫開刀,低垂的眉眼認真而專注,看來並不像是在玩耍取樂。

  發現楊定起身,秦韻彎著唇角將手上的衣衫舉高給他看:「你這件衣衫顏色嫩,穿著一定不合適,所以我把它改成女裝我自己穿。嗯,你說好不好?」

  楊定瞧著地上給她剪落的一堆布條,啼笑皆非道:「我說不好,你能還我件完整衣衫麼?」

  「能,我以後幫你做件更好的衣衫就是了。」那丫頭答應得很利索,手上更利索,飛針走線的熟練程度,堪比雲碧落的一身靈巧劍術了。

  楊定搖一搖頭,笑了一笑,轉身去牽馬去飲水喂草料。

  等他再回來時,卻見一穿淺黃女裝的少女正坐在席上翻著食物,頭上的包布,腰間的束帶,都是同樣半新不舊的淺黃細布,卻已看不出是用哪塊衣角裁成的了。

  不過一個早上,秦韻已迅速把自己從一個狼狽的落魄少年,變作賢慧的小家碧玉了。

  秦韻瞧見楊定走來,立刻站起身來向楊定炫耀:「你看,這衣衫我穿著比你穿著好看吧?」

  腰如約素,肩若削成,果然身姿曼妙,加上十六七少女無拘無束的笑靨如花,再粗劣將就的衣衫也會好看起來。

  可哪有女人和男人比誰穿衣更好看的?

  楊定苦笑道:「你不是說男裝行走更方便麼?」

  秦韻臉又紅了,水盈盈的眼眸卻不回避楊定的注視,笑道:「你不會讓人欺負我。」

  楊定頓時頭疼,開始計算著大約要行幾天,可以將這丫頭送到蔡家塢。或者,等遇到了秦軍,他大可請熟識的將領,直接將她送過去。

  不管是桃花運,還是桃花劫,他都已不想再去沾惹,快快將這燙手山芋甩脫了要緊。

  秦韻沒乘過馬,但膽子挺大,坐于楊定身後,開始還緊張地將楊定的腰摳抱得極緊,生怕摔下去;後來見馬匹行得甚穩,身軀漸漸鬆散下來,依舊不怕熱地將楊定抱得緊緊的,口中卻唱起小曲來,渾然不解世事艱難,時局憂患。

  行至午後,楊定駐下馬來飲水休息,秦韻才趴到一處山石畔休息,笑道:「好累啊,顛得骨頭都快散了。」

  楊定自知傷重未痊,也不敢逞能,一路行得並不快,料想秦韻初次騎馬,多半也快累得渾身散架了,便也不催她,由她歇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去找尋小溪洗臉。

  正在收拾著東西,準備待她過來便再度動身時,楊定聽到了秦韻的驚聲呼喊。

  「阿定,阿定救我……」

  楊定眯起眼,立刻側身上馬,右手搭上了華鋌劍,迅速向溪邊沖去。

  秦韻麻煩不小,居然在溪邊被幾個鮮卑兵圍住了,正笑鬧扯她的衣衫,尚有四五騎在一旁拍手看著,馬背上各各捆著幾名婦女,應是西燕派出打探軍情的小股騎兵。

  溪水東首有一處土壩,正通往另一條大道,看來秦韻在溪邊用水時被發現了,這麼俏生生鮮花般的少女,這些鮮卑兵自然不會放過,幾個馬上還空著的騎兵,立時下來抓住她調笑。

  可憐秦韻早上才縫好的衣衫,很快又給扯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大半的肩頸,再也笑不出來,一邊掙扎,一邊哭出了聲。

  楊定驟然沖向前,揚劍而下時,鮮卑兵還沒將一個單身匹馬的年輕男子放在眼裡,不過分出兩人來砍向楊定。

  這些人的武功,卻無法與十幾天前慕容氏派出偷襲楊定的那些高手相比,楊定手起劍落,華鋌劍鋒銳的流芒映著正午的陽光燦亮劃過,拖下時已帶出殷若紅霞的一道。

  他從不是善男信女,遇到這種情況下手更不容情,幾乎在數招內便居高臨下將圍住秦韻的鮮卑兵盡數斬倒,左手一拉,一帶,已捉住了秦韻的手,將她扯上了馬背,抱在自己前面,正要撥轉馬頭離去時,秦韻已掙扎叫道:「阿定,連她們一起救了吧!」

  她所指的,是被另外四五名騎捆在馬上的幾名婦女。

  這幾名騎兵被楊定猝不及防的斬殺一時驚住,這會兒才想起要來圍擊楊定。

  以楊定所騎馬的腳程,若是帶了秦韻這便離去,這些人定是追殺不上;但秦韻眼見楊定神威,又驚又喜,料著這幾人絕對不是楊定對手,只顧亂掙著催促楊定救人,卻不知楊定出手雖快,心底也在叫苦。

  若在平時,他自然會再度出手,將那幾名秦人婦女救下。可他後肩背處的創傷著實不輕,根本不宜與人交手,全力擊殺這麼幾下,傷口即將繃裂的銳痛已隱隱傳來。

  「阿定,救人啊!」秦韻的口吻聽來有幾分怨責,她的掙扎更讓楊定無法專心驅馬,猶疑之中,那幾騎兵已經趕上前來,不得不交上手。

  揚劍,斬下,血光噴薄,殺氣凜冽。

  俯伏在馬頭上的秦韻為自己身畔男子的英武而驕傲,卻再看不到楊定強硬有力的手腕已開始顫抖,而後背衣衫,在汗濕之中,慢慢開出了大片的殷紅。

  等鮮卑兵盡數倒地後,秦韻見楊定收了劍便下馬坐到一邊樹下不再理會,忙自己跳下馬去,給那幾名婦女鬆綁,又搜出鮮卑人的食物飲水來分給她們,送她們往來路逃走了,才笑嘻嘻回到楊定身畔,道:「阿定,你果然是神仙,是大英雄!」

  楊定苦笑,這個神仙當得可真不容易,稍有不慎,直接得見無常了。

  秦韻也看出楊定臉色發白,滿臉是汗,奔到溪水邊用帕子擰了水為楊定擦拭著,笑道:「我知道你剛才怕打不過他們不敢救人。可我是什麼眼光啊?我一看就知道阿定比他們強多了,所以才求著你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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