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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碧落順過氣來,勉強笑道:「沒什麼,小傢伙不安份呢。」

  她抬起眼,望著秦韻雖不如自己美貌,卻遠比自己青春活潑的面容,微笑道:「韻兒,你別疑心楊定。他待你好得很。」

  秦韻工筆細描般的柳眉彎了起來,笑道:「我沒疑心他啊!我也知道他待我好。他和我認識沒兩天,便把你和他的事告訴我了。他說我笑起來很像你,還說可惜得很,你很少會笑,如果你能和我一樣常常笑著,他便是放開你,也不會覺得這樣累。」

  碧落如飲了醇酒般頭腦昏沉,實在不明白這女子怎麼還笑得出來。她吃吃問道:「你……你既然早就知道,怎麼還願意跟他?怎麼還會對我好?」

  秦韻奇怪地望著她,仿佛她問的是個極白癡的問題:「我喜歡他,自然就跟了他啊!他喜歡我笑,我就常對他笑;他喜歡你,我便對你好;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對,為所愛的人付出,應該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所以碧落才會以慕容沖的悲喜為悲喜,以慕容沖的愛好為愛好,哪怕慕容沖將她送給別的男人,將她扔入棺木,她都無怨無悔,直到找到慕容沖為自己留下的一點寄託,她才肯在心灰意懶中悄然離去。

  而她對楊定呢?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已無法否認自己對楊定的依賴,甚至她感覺出了自己比較明晰的牽掛和心動,可她付出了什麼?

  除了那次淮北相救,她曾為楊定做過什麼?

  什麼也沒做過!

  她居然一件也想不起來!

  眼見侍女為秦韻端來晚餐,是一碗清粥,兩碟小菜,和兩隻白麵饃饃,碧落起身辭去。秦韻也不挽留,只說道:「晚餐應該送過去啦,姐姐多吃點東西,最近似乎瘦了些!」

  碧落回到自己房中,看送來的晚餐時,粥和小菜一樣,可她的不是饃饃,而是兩隻菜肉包子,甚至還有一碗魚湯!

  她忽然想起上午苻堅無意間說的話。他說楊定待她不錯,吃的用的,全是府中最好的,再艱難也不肯讓她受半點委屈。

  長安饑荒已經十分嚴重,可碧落呆在楊府,居然從沒感覺出事態的嚴峻。她的飲食一如既往,少而精緻,飯菜大多很可口。

  楊府應該也早受到饑荒威脅了,所以方才碧落讓秦韻送糧給奶娘,秦韻才會流露出一絲猶豫。

  她的安逸生活背後,是誰在無聲無息地撐著這片天?

  誰都知道楊定待她是特別的,連苻堅都聽到了風聲,只有她,習以為常,渾渾噩噩不知感恩!

  她的鼻中陣陣酸澀,揮手讓侍女將魚湯送到秦夫人房中去,只推自己在宮中吃過了,不餓。

  那一刻,她忽然很想見到楊定,哪怕什麼也不說,只默默偎坐在他跟前,看他恬靜的臉。

  但楊定當晚沒有回來。

  不僅當晚沒回來,之後的許多天,楊定都不曾回來,偶爾派人回府來報個平安,也是平去匆匆。

  苻暉自刎後,苻堅把他的軍隊交給了楊定,城外的營壘佈防之事,也有不少落到了楊定身上,竟然連著一個多月不曾回府。

  這年四月,苻秦的左右將軍與慕容沖在驪山交戰,大敗。左將軍被殺,右將軍逃得一命,怕苻堅重罰,就跑到鄴城長樂公苻丕處避風頭了。苻堅大怒,又派領軍將軍楊定攻伐西燕。

  秦韻、碧落聽得消息,自是忐忑不安。

  被西燕圍困經年,四處郡縣的勤王救援均被切斷,長安的兵力糧草都已所剩無幾。即便楊定才識過人,又有幾分把握可以取勝?

  「姐姐,我真想跟著到軍營去看看。」

  秦韻的肚子也已微微腆起,卻和平時一般的活潑愛動。

  碧落怕她吃的食物營養跟不上,藉口一個人吃著孤單,後來每次吃飯都拉了她一起吃,常常呆在一處,比以往更親密了些,也便溫言安慰。

  秦韻並不掩飾自己的相思,苦著臉道:「我想他了,我從沒這麼久沒見到他。」

  她把碧落的鏡子抓起來左照右照,歎氣道:「這幾天我氣色養得好些了,他不回來看我,再隔幾個月,我的肚子老大了,一定就不待見我了。」

  碧落聽得好笑:「你懷的是他的孩子啊,他不待見你,難道還不待見孩子麼?」

  秦韻一聽,頓時得意起來:「是啊,他不理我,我以後不教孩子叫他爹爹!」

  碧落想起楊定做父親的模樣,不覺莞爾。

  秦韻已拍手道:「姐姐,你笑了耶!你笑起來……果然好看得緊!別說阿定喜歡,我瞧了都歡喜!」

  她說著,居然湊過臉去,在碧落臉上親呢地摩挲了一下。

  這個動作,忽然讓碧落想起小山村的那條黃狗了。

  楊定睡著時,那條黃狗也喜歡跑過去,用頭去蹭他的臉……

  於是,碧落笑得更開懷了。

  §戀香衾 蝶亂鸞孤晚風急

  她們正說笑之際,忽聽得外面炸開了窩般暄鬧起來,不由一驚,忙攜手出去看時,卻是楊定近衛滿臉笑容奔過來,連下人們都一臉的歡喜。

  楊定勝了,大勝,並生俘一萬多鮮卑兵,已經入了長安城,等見過秦王后,預計午後便可回府小聚了。

  秦韻聞言,歡笑一聲,立刻命人去備楊定愛吃的飯菜,又跑回房中,尋找楊定的替換衣物,然後便忙著梳妝打扮,可惜小腹日漸隆起,她的衣裳大多嫌小了,這樣的荒年又不曾添置新衣,一時大為頭疼,急急地拆了色調相近的舊衣,要改出一兩件合身的袍子來。

  可能有事耽擱了,楊定直到傍晚才出現在院中,秦韻終於收拾得差強人意了,遠遠見了,便飛奔過去。

  楊定氣色並不好,甚至可以說相當差,臉色黑黃了一圈,連眼睛都凹了下去,看來頗有幾分陰鬱恍惚,待看到撲入懷中的秦韻,方才回過神來,溫和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又低頭瞧了瞧她的小腹,牽了她的手沿了穿廊向內走著,然後驚詫地頓住。

  一架盛開得如火如荼的紅薔薇下,碧落身著淡碧的寬大長裙,鬢間簪了一對龍鳳釵,正倚柱而立,微微含笑望著他。

  楊定走過去,低低一笑,問道:「怎麼在風口裡站著?」

  碧落不覺便紅了臉,隨手摘下一朵薔薇來,嗅了嗅,說道:「我在賞薔薇花呢。」

  楊定便點點頭,道:「小心花刺扎手。」

  碧落拈著花,又望向架上的薔薇,並不回答,楊定遂攜了秦韻,徑入了西廂房。

  秦韻一邊端上準備好的飯菜來,一邊奇道:「阿定,你為什麼不理碧落姐姐?」

  楊定怔了怔:「我幾時不理她了?剛不是打過招呼了?」

  秦韻咕噥道:「不知你們兩個怎麼回事,我瞧了都著急。」

  楊定聽她這話蹊蹺,問道:「丫頭,又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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