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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辛潤驚訝回頭。

  碧落的眼中,似有山嵐般的淺淺光暈飄著,漾著悲喜不定的流光。

  她緩緩說道:「我喜歡過兩個男人。可其中一個,因為對我失望,所以放棄了我;而我選擇的另一個,因為我對他失望,所以放棄了他。這個孩子,是我這場情劫唯一的紀念。如果不是它,我已與死人無異。」

  她低下頭,撫著光潔的佛手,疲倦道:「我累了,沒法再去喜歡別人。我也討厭別人來喜歡我,那會讓我更累。」

  她說得很清晰,又繞口令般艱澀,本以為辛潤不會明白,誰知正拉門的辛潤站在門口愣了片刻,居然憐惜地掃過她一眼,答道:「我懂了。」

  懂了?

  碧落正要松一口氣,辛潤已經開門出去,居然還留下了一句話:「那等你不累的時候吧!」

  看他攜了辛四公子出去,碧落額上有微微的汗意。

  原來懂了,並不等於放棄。

  或者就如當初,她明知選擇了慕容沖,不會有好結局,可還是選擇了慕容沖,生生將陷情已深的另一個人推入深淵。

  碧落眼眶溫熱,憶起當日兩軍交戰時,楊定望著捆于車上的自己,熱淚盈眶身中流矢的呆滯模樣。

  他本該有著和辛潤一樣的明澈眼眸,慵懶地臥在廊下曬著太陽,漫不經心地過他自得其樂逍遙天地間的日子,唇角永遠綻著通透明朗的笑意……

  吸一吸鼻子,她努力平定了自己的情緒,去向趙嬸借了個火盆來,拿柴枝生起火,提起佛手劍穗,仔細地瞧了又瞧,火焰便在眼前跳了又跳,許多往事,便在火花中一一閃現。

  那個重傷的男子,因為不見了她,那樣失魂落魄地帶傷出尋,然後做夢般站在她的馬前……

  他說,他看到她不見了,他快瘋了。他將熾熱顫抖的唇,印上她的……

  潮濕寒冷的山洞中,無數次地相依相偎著取暖,他一遍遍地喚著碧落,便如她一遍遍地喚著楊定……

  簡陋漏風的小屋中,兩人共處一室,隔簾而望,每個夜間,聽著對方均勻的呼吸安然入睡……

  杏花盛放下,那穿過髮絲輕輕撫摩於頭部的溫暖指觸……

  落花如雨中,兩柄一模一樣的寶劍,揮舞於茵茵春草中,相視一笑,春意融融……

  黑暗棺木裡,生死一線,她感覺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在流淚,一個笑著流淚,一個哭著流淚……

  可那個一手將自己從棺木中抱起的男子,一點點喚回她生機的男子,終於走了,絕望地扔開她剛剛洗淨的劍穗……

  他大概永遠不知道,自己多盼著能看到他依然掛著自己的劍穗,展顏而笑,溫暖如春。

  就當原來那枚劍穗舊了,褪色了,自己重新編織了一枚又怎樣?

  褪色的,終究還是褪色了,扔開的,終究還是扔開了。就如再一次選擇,她可能還是走一遍老路,同樣不可能讓楊定快樂,更不可能將楊定變回原來那個明朗通透一臉陽光的楊定。

  心腸轉了幾百回,碧落終於狠下心,將劍穗擲下火盆時,發現劍穗居然沒有燃燒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柴火已然熄滅了,連餘燼都不能將絲線的流蘇點著。

  「碧落,你在做什麼呢?」

  門忽然被推開,三姑端了一碟炊餅過來,笑著說道:「快來嘗嘗我才做的炊餅,這醬也是新熬的,味道很不錯呢!」

  碧落忙應一聲,才覺出自己的嗓音已經嘶啞,帶了清晰的哽音。

  悄無聲息地將劍穗重勾回指間,藏入袖中時,她聽到了三姑驚訝的聲音:「碧落,你怎麼啦?」

  三姑把炊餅放在案上,慌忙用自己沾著麵粉的襖子來給碧落擦淚:「是……五公子欺負你了麼?」

  「沒有!」

  碧落勉強笑一笑,強打起精神來,去嘗三姑的炊餅。

  從未關上的門向外望去,小聆兒正和龍鳳胎弟妹們各抓了一塊餅,邊吃邊在院中的槭樹下追逐著,稚拙的笑聲快樂地飛揚在空氣中,平白添了幾分溫馨的暖意。

  碧落手中的炊餅終於嘗出味道了。

  甜的,是麵食天然的清甜。

  不濃郁,清清淡淡,於無聲無息中滲入肺腑。

  依稀,便有了春天芳草鮮花的清香縈在了屋中。

  §清平調 草木猶解醉春風

  碧落的日子,從此更加寧靜,甚至比年頭隱于小山村時更要寧靜幾分,寧靜得讓她發慌,覺得這種海上浮木般的寧靜很不可靠,一個浪頭打來,隨時要將她捲入海底,再度掙扎在激流之中。

  辛潤再也沒來找過碧落,他的笛聲倒是沒有消失,常在入夜之後響起在寂靜的巷道中。隔得挺遠,悠揚中帶了一抹愁意的旋律,斷斷續續地隨風傳送。

  碧落很少出後院,也從不與不相干的人說話,旁人見她冷著臉,輕易也不敢來搭訕,倒讓不擅交際的碧落很是省心。便是外面有什麼流言,橫豎傳不到她耳中,自是懶得理會了。

  至於辛潤的笛聲,她暗自猜度著,辛潤住處可能也在附近,或者又喜歡上了附近別的什麼女子,在吹給別的人聽。

  ——她既不去打聽,自是無從知曉,再不知外面已經紛紛揚揚傳開,說五公子愛上了才來的有孕女子,被拒絕了,快要相思成狂,卻被堡主拘著,不許相擾,因此夜夜隔了遠遠的巷道,傳遞求配之意。

  三姑已和附近人家混熟,倒是聽了許多這樣的話,可惜那日她親見碧落送走五公子後淚流滿面,再也不敢和碧落提起了。

  轉眼一個月過去,碧落厭食犯困的妊娠反應略有減輕,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卻覺心下依舊煩燥不安,縱然此地人人客氣,衣食無憂,也只想著不如那處小山村閒適自在,連那只亂飄的杏花,犯嫌的黃狗,破了的門扇,回憶起來都似溫煦怡人,嚮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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