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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兩名苻睿的親衛走入,送入兩大碗菜肉粥。

  那親衛稟道:「五殿下令二位姑娘把這粥喝了再去他帳中敘話。」

  軍中飲食很是粗陋,苻睿擔心二人吃不慣,每日都讓人為她們特地煮些菜粥羹湯食用,但很少這麼早就來驚動。

  碧落瞧著釋雪澗依然氣色萎靡,猜測著必是苻睿經了昨日之事,更動憐香惜玉的心思,一早便讓人送了可口的食物來。

  她取了一碗粥來,遞給釋雪澗,笑道:「吃吧,吃完了我們去找五殿下。」

  釋雪澗喝了兩口,便疲倦地搖了搖頭。

  親衛急道:「五殿下有命,需看著兩位姑娘喝完才許屬下離開。」

  碧落愕然,心中不禁納悶,不想如苻睿那般好脾氣的人,也有這樣霸道的時候。

  不過再一想,連楊定那樣的人偶爾都會用強,苻睿身為秦王之子,向來極受寵愛,自然也有任性的時候。

  橫豎苻睿絕不會存什麼壞心,碧落遂一邊喝著一邊悄然向釋雪澗笑道:「雪澗姐姐,多喝點吧,小心氣色不好,待會兒巨鹿公不肯要你作陪,趕你回來睡覺!」

  釋雪澗勉強一笑,果然半閉著眸,將一碗粥喝得乾乾淨淨,然後站起身,正要說話時,忽然身體一晃,竟緩緩癱軟下來。

  碧落剛剛擱下碗,正要去瞧時,只覺手足陣陣發軟,再也無力站起。

  迷糊中,她依稀看到那兩名親兵正迅速將釋雪澗扶回氈毯上臥著,然後走向自己,把自己也拉到釋雪澗身邊,蓋好毯子,並無一絲意外之色……

  苻睿,苻睿,你想做什麼?你想做什麼……

  碧落自幼習武,身體自是比釋雪澗扎實許多。可她醒來時,眼前已是一片漆黑,連耳邊也是一片寂靜,沒有士兵們嘈雜的笑語,沒有巡邏者的兵器盔甲磕碰聲,甚至也聽不到半聲馬嘶,只有呼呼的夜風,將帳篷上的簾子打得撲啦啦直響。

  碧落憑著記憶摸到水袋,猛地喝了兩口潤濕了一下乾澀難忍的唇舌,然後拉起釋雪澗,將清水拍到她的面龐上,「姐姐,快醒醒,醒醒!」

  釋雪澗睜開眼,初時迷茫,忽如雲破月出,輝芒乍亮,猛地翻身坐起,「怎麼回事?」

  碧落搖頭道:「我不知道。但苻睿給我們吃的粥裡,一定動了手腳!」

  兩人相依相扶著,忍著頭腦間陣陣的昏痛,踉踉蹌蹌地沖出帳篷,忽然便呆住了。

  山谷中本來連綿不絕、足有幾千頂的帳篷,一夕之間消失殆盡,只有零落的灰燼和木棍等物,在惻惻的山風中打旋飄擺。

  蒼茫的夜色中,她們所住的那頂小小帳篷在這偌大卻空曠的山谷中,像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

  「苻睿!」釋雪澗叫起來,是從不曾有過的尖銳和高亢,在谷中形成同樣尖銳的一聲聲迴響,一聲比一聲低沉,尾音卻一聲比一聲悽愴,甚至絕望。

  帳篷旁邊的樹林裡忽然有了動靜,兩名持槍的士兵沖出,正是先前給他們端來菜粥的苻睿親衛。

  釋雪澗迎過去,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苻睿呢?」

  兩名親衛對視一眼,終於答道:「五殿下一早就拔營走了,留下我們兩個照顧兩位姑娘。」

  釋雪澗退了一步,淡漠的月色下,那明鏡一樣的眸子射出的光線,居然是殷殷的紅色,似可嗅到新鮮血液的腥熱氣息……

  碧落一把攬住釋雪澗沉沉欲墜的身軀,冷聲喝問:「五殿下想丟開我們?為什麼?」

  「不是丟開……」親衛忙著解釋,「五殿下說了,等他生擒了慕容泓,便來接兩位姑娘去華澤……」

  「華澤……」碧落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發覺剛喝的那點水根本不濟事,她依舊乾涸得如同被扔在沙灘上垂死掙扎的魚,「你是說……五殿下去了華澤,去攻打慕容泓了?」

  「是,五殿下親自率領大軍攻向華澤了。」親衛帶著幾分茫然不解,望著她們二人。

  釋雪澗的身體更沉,碧落正以為她支援不住快要倒下去時,耳邊傳來一聲馬嘶。幾乎同時,釋雪澗振足了精神,勉強立定了身子,急促道:「馬,是你的馬嗎?」

  親衛答道:「對,是碧落姑娘的馬。五殿下有令,如果七日之內無人來接兩位姑娘,兩位可騎了馬速回長安,不要在此處耽擱。」

  話未說完,釋雪澗已奔向那馬嘶處,說道:「碧落,借你的馬兒一用!」

  碧落慌忙跑回帳篷,胡亂收拾了點東西,追上去叫道:「雪澗姐姐,等等我!」

  她急急跳上華騮馬,依舊與釋雪澗共乘一騎,向谷外沖去。

  兩名親衛見阻攔不住,忙也牽了各自藏于暗處的馬兒,一路追隨保護。

  數萬大軍剛剛經過的地方,自然留有不少痕跡,加上兩名親衛隨在苻睿身邊,輿形圖看過多次,大致知道慕容泓所駐的華澤所在方位,一路過去,雖是山路崎嶇,又是夜間行走,倒也不曾走岔路。

  開始時,是釋雪澗駕的馬,碧落坐在她身後。釋雪澗的手幾乎握不住韁繩,全虧了華騮馬行慣了夜路,又認得主人在背上,不待驅策,便乖覺地小心往前走著。後來碧落只覺釋雪澗身軀抖得厲害,擔心她坐不住,忙自己接了韁繩,讓釋雪澗靠住自己的肩休息片刻,吃點東西。

  好久,釋雪澗才逐漸鎮定下來,嗓子依然有點啞,低歎道:「碧落,你說,苻睿為什麼言而無信?他一向……是個君子。」

  君子一諾千金,絕不該反悔。

  可釋雪澗還相信苻睿是個君子麼?

  碧落猶豫著,還是說出了口:「雪澗姐姐,五殿下用小人手段佔有了你,你還覺得……他是君子麼?」

  釋雪澗沉默片刻,答道:「他並沒有迫我,我是自願的。」

  自願的……

  碧落終於在蕪亂的思緒中抓到了一點頭緒:「你是自願的!你為了慕容泓順利回到關東,卻不是因為他喜歡你,才從了他。」

  「我並不只是為了慕容泓!」釋雪澗黯淡說道:「我更是為了解開我和苻睿……以及更多人的劫數,才決定爭一爭,看看到底人力能不能勝天!我不想我和苻睿的未來,不想大秦和鮮卑慕容的未來,真會如我預見的那般……」

  可苻睿不知道釋雪澗真正的願望,苻睿只看到,自己最愛的女人,費盡心機都無法得到的女人,為了保全另一個男人的地位和性命,向他奉獻了自己。

  對於苻睿而言,這種得到,只怕是讓他恨極又痛極的羞辱。

  這個溫和多情的男子,被這種羞辱激起了胡人最本能的仇恨和報復。所以,他在徹底佔有釋雪澗後,毫不猶豫地改變初衷,揮兵直指華澤,要以慕容泓的鮮血,洗涮這種佔有給自己帶來的羞辱!

  釋雪澗想改變她所看到的命運,可她的改變,反而推動著命運往既定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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