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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那樣的大敵當前,凜冽寒冬,楊定居然心裡一暖,側了頭,很有趣般笑了一笑。

  碧落瞪著他,不知該氣還是該恨。

  楊定率人離去時,她正心神不定。等悟出楊定已經離開了她,甚至可能永遠離開了她時,她不覺放緩了馬,慢慢掉了隊。其他騎兵大多見過她終日和楊定一處,卻無人知曉她是秦王之女,雖是詫異,倒也無人敢阻攔喝問。

  等大隊離去,只剩她一人勒了馬頓在路中時,她落寞得如同離群的孤雁,只想找回自己一路隨行的同伴。

  因此,她毫不猶豫地追尋楊定,同時遠離苻堅,那個……據說是她父親的帝王。

  她有太多的不解,本來一心想要找到苻堅求解。可如今最大的真相浮出水面,她卻只想逃離,逃離已知的那一切,不聞,不問,不理,甚至,當作沒發生。

  第二十七章 青衫濕 莫教幽恨埋黃土

  畢竟不是人人都有碧落那樣的好馬。三十余裡後,晉軍大隊人馬已經追上。

  此時,楊定已很聰明地將敵人引入了一處頗是逼仄的峽谷。雖然路途繞得遠了,跑得慢的騎兵有十幾個被晉軍追上砍下,但一入那逼仄處僅容兩匹馬並列通過的峽谷,晉軍的人數優勢立刻占不到便宜。

  他們可以看得到秦軍的天子纛旗迎風飄展,看得到纛旗旁的高大男子大氅上流淌著只有秦王才可以用的蟠龍金繡,卻被十余秦騎拼死堵在峽谷中間的隘口,進不得,退不得。

  楊定眼看大部分人都撤出了峽谷,雖無把握拖延到的這一點時間能為秦王他們爭取到多大的機會,到底松緩了一口氣,執矛沖上前,如流星射出,頓時挑翻兩人,沖一旁尚倖存的七八名死戰勇士叫道:「撤!」

  秦騎早已撐不住,此刻倒拖刀戟,直往另一端谷口逃去。

  這時晉將已發覺不對,「不是苻堅,這人不是苻堅!」

  縱然他不認得苻堅,至少也知道苻堅登基二十多年,絕不會是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

  楊定輕笑,「我說過我是苻堅嗎?」

  引開這麼遠,估計他們折返過去,也不容易追到苻堅了。而碧落也該夾在眾騎兵中逃出峽谷了吧?以華騮馬的腳力,並不容易給晉軍追上。

  楊定連挑下兩名晉兵,撥轉馬頭也往外逃去,再也無法阻攔如潮水般湧來的晉兵。

  有銳嘯聲劃破長空,楊定回頭,但見數十支利箭迅如飛蝗,黑壓壓地一片射來。他奮力揮矛阻截,擋下了一大片,忽聽身畔一聲慘叫,忙回頭看時,一直高舉秦王纛旗守在自己身側的那名騎兵,已經緊隨自己趕到了谷口,卻中了一箭,頓時摔落在地,猶且努力地將王旗向上舉起,恢復那颯然飄揚的英姿。

  這時晉兵已經趕到,揚戟揮下,那執旗騎兵已是身首異處,手指終於無力地鬆開。

  明黃的纛旗,立時倒覆下來,以決絕的姿態將那騎兵整個覆住。殷紅的鮮血,立刻從致命的斷裂處沾染上明黃的大旗。旗上偌大的「苻」字,很快被血泊淹住,再有騎兵陸續踐踏過來,便醃臢汙黑一片,再不見半點原來的威儀鮮豔。

  楊定略一分神,後背就傳來一陣鑽心的酸疼,痛得差點握不住長矛。他知道中箭了,忙拍馬向外沖去。耳邊只聽喝殺聲一片,料得那些在隘口攔截的勇士多半都已殉難,心中暗歎。眼看已經出了穀,倏地身子一沉,竟是白馬長嘶一聲,跪下了雙膝,忽而又直直立起,竟將楊定甩了下來。

  楊定摔落地下,紮在背心的利箭被碰到了,立時又紮深了幾分。留心看自己那匹白馬時,在地上滾了兩滾,便起伏著肚子爬不起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白馬腹部、臀部被射中了三箭,終於禁受不住,將主人甩下馬來,自己也已奄奄一息了。

  咬一咬牙,楊定翻身立起,側身避過靠自己最近的敵騎襲擊,反腕轉出華鋌劍,一道亮光倏然閃過,帶過一溜鮮血,竟將那人攔腰劈落。他搶了那匹馬,正要騎上時,後面又有數騎趕來,長槍大刀,一齊襲至。

  楊定連連閃躲,猶在體內的利箭磨挫著骨肉,痛得他臉色慘白,汗水淋漓而下,體力更是迅速逝去,連華鋌劍也重逾千鈞了。

  又一根長矛刺來,楊定被逼至山壁邊,避無可避,甚至清晰地聽到了矛頭刺斷自己肋骨的哢嚓聲。

  他習慣地彎了彎嘴角,卻是一個自嘲苦澀的輕笑。

  仇池楊定,一心想高蹈人世,遠離官場與戰爭,卻終究逃不過馬革裹屍的既定命運嗎?

  這時長矛忽然頓住,並伴著一聲慘號跌落在地。

  楊定斜靠著石壁,勉強睜開模糊的雙眼,已見到幾名跌落的晉兵。有個青衣的女子,左手持一張連珠弩,再發一箭逼開兩名晉兵,迅速將右手伸過來,「楊定,快!」

  「碧……碧落……」楊定認出來了,卻已不勝焦灼,「你……快走……」

  她不是應該和最早的一批騎兵撤走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碧落見大批的晉兵迅速湧了過來,也是慌張,高叫道:「楊定,手給我!別讓我瞧不起你!」

  「別讓我瞧不起你……」楊定眼前模模糊糊,血光一片,耳邊只迴響著碧落的話,似看到了她冷冷譏嘲的黑眼睛,終於是伸出了手,然後被用力一拉,已伏於馬背之上。

  馬兒上下顛簸著,也不知在怎樣坎坷不平的地面上行走著。楊定好容易掙扎著坐正身子,摸到了前面柔韌纖細的腰肢,松了口氣。

  而碧落也似松了口氣,側過頭來,用那從未有用的溫柔聲音安撫道:「楊定,支持住,我們很快就能沖出去。」

  接著,她的身體又緊繃起來。楊定感覺得出她正持了雙刀奮力與敵人拼殺,握緊了華鋌劍,努力穩了心神,在她身後幫著她一路劈殺。

  鮮血的腥味四處流溢,背部和胸部火辣辣的疼痛漸漸麻木起來,只有一陣陣的溫熱泛起,滑落,冷卻,在刺骨的寒風裡幾乎結了冰般凝住。

  終於,沒有了敵人短兵相接,只有偶爾幾支長箭飛來。楊定無力細看,憑著本能揮劍擊落了兩支,又有幾支擦著他們耳邊飛過,總算再也沒有傷到他們。

  待到終於聽不到任何馬蹄和人聲時,天色已經全然漆黑了。

  楊定慢慢把華鋌入了鞘,憑著最後的意識去抱住碧落的身體。

  他受傷了,傷得不輕,所以碧落不會拒絕他。楊定恍惚間明白,又是微微地一笑,嗅一嗅碧落的髮際,淡淡的清香中,有著灰塵和微鹹的血腥味。他不由低低笑道:「碧落,該洗頭髮了。」

  碧落身體一僵。

  楊定立時懊惱,他在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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