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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青黛久久聽不到回答,奇道:「姑娘,你怎麼了?」

  碧落忙應一聲,道:「哦……就來,就來……」

  匆匆換了衣裳,擦了把臉,走出門時,已是傍晚時分。

  夕陽隱於鉛色的雲朵中,將白日裡恢弘的秦宮裁成了一層又一層繁複富麗的黑色剪紙。梧風蕭蕭中,幾處零亂暝鴉,正嘎然遠去,驚破了朦朧的天空。

  「姑娘今日怎麼想著睡午覺了?」青黛本正笑嘻嘻地詢問,忽望見碧落的面容,立時訝然,悄聲問道,「姑娘,怎麼了?」

  碧落料著自己必定將眼睛給哭腫了,忙強笑道:「沒……沒什麼,下午沙子吹到眼睛裡了,半天出不來,怕把眼睛給揉紅了。」

  青黛再將她打量了一眼,不再多問,可神色之間,顯然並不相信,只自語般道:「秦王今日忽然到紫宸宮裡來,到底是福是禍呢?」

  是福是禍,只有天知道。

  碧落茫然地想著,待走到紫宸宮自設的小廚房跟前時,居然趔趄了一下,差點被門檻絆倒。青黛眼疾手快,搶上前扶了一把,碧落才算沒摔下來。

  好在屋中難得的歡聲笑語,正忙亂一片,無人注意到她的失態。

  待她走上近前,慕容夫人抬眸見到,已然恬和微笑,「碧落,快來!這芝麻桂花酥,你應該會做的吧?」

  碧落望著堆了一桌子的麵粉、桂花、豬油、芝麻等物,搖了搖頭,「我不會做啊!」

  慕容夫人似怔了一怔,「咦,怎麼不會做?鳳皇最愛吃這個啊!」

  碧落苦笑,實在沒法子告訴慕容夫人,慕容沖於飲食一道從不上心,所謂的愛吃,也不過是不經意間會多夾兩筷罷了。

  當一個人的胸臆間有太多的仇恨在日日發酵時,絕不可能再擁有敏銳的味覺,更別說有那個閒情逸致,令人去烹製什麼家鄉美食了。

  慕容沖不上心的東西,碧落又怎會上心?

  慕容夫人有些失望,轉而笑道:「罷了,不會的話,過來學一學吧。女兒家多學些烹飪之術,日後只有好處。」

  她的纖纖玉手滑入乾鬆的桂花之中,微笑道:「今年的桂花似乎格外香呢,果然是益州貢來的好東西!」

  碧落也辨不出桂花的好壞來,湊過去看時,只覺這花曬制之後,依舊保持著一朵朵完整的形狀,且香氣撲鼻,應該算是極品了。

  回頭再看諸宮女,有的正將煮化的豬油與麵粉相和,加入清水,揉成大塊的水油麵團;有的將糖、芝麻、豬油和麵粉、桂花調在一起,做成桂花餡。所難者,需將揉熟的麵團擀成厚薄均勻大小合適的皮,再包入餡心,做出形狀好看的餅形來。

  碧落自忖沒那份烹飪天賦,調味一定是不會的,所以只去幫揉面擀面。

  誰知那揉面擀面的技巧看來平常,但碧落去幫忙時,才覺出並無想像中那麼輕易,不一時便汗水涔涔。

  慕容夫人微笑道:「不會弄……便算了。大約鳳皇也沒讓你學過這些吧?」

  碧落微覺尷尬,苦笑了一聲。

  不是她不學這些,而是慕容沖並不需要她學這些。從八歲起,她所學的所有東西,幾乎都是慕容沖希望她學的。

  至於烹飪女紅,對慕容沖根本沒什麼用處,碧落也從沒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學。

  慕容夫人見她面色微紅,也便料到了這般,輕輕嘆息一聲,默默望著宮女們和麵做糕點,再不追問。

  等金燦燦的芝麻桂花酥烘烤好時,慕容夫人已帶了碧落回了大殿中坐著。宮女呈上時,碧落忙上前,先奉一隻送到慕容夫人面前的食盤裡。

  慕容夫人輕輕一笑,轉頭問身畔的貼身宮女:「是不是說蔡夫人那裡沒分到益州桂花?」

  宮女回答道:「可不是嗎,有名份的宮妃們都有了,其中送給夫人您的是雙份的,蔡夫人那裡卻連桂花影子都沒看到。莫非……近日蔡夫人得罪張夫人了?」

  苟王后死得早,目前宮中主事的是最得寵的張夫人。如非得罪張夫人,蔡夫人怎會連例行的賞賜都給取消了?

  碧落想起了蔡夫人勸苻堅用兵,結果被張夫人痛駡之事,不由心驚。張夫人看來頗是俐落,二人的女兒也走得近,難道就為政見不同,便尋機起釁嗎?

  慕容夫人尖尖的五指蔻丹輕輕擊了一下食案,沉吟道:「不要胡說,大約是張姐姐一時忘了吧,說不準隔天便送去了……」

  她說著,將那盤芝麻桂花酥推到碧落跟前,清明的眸子裡蘊了月光般溫柔的笑意,道:「這桂花酥,想來蔡姐姐也是愛吃的。桂花能鎮痰止咳,散寒破結,正對蔡姐姐的病症……碧落你親自走一趟,送一盤給蔡夫人吧!」

  她輕輕歎了一聲,金步搖上的水晶墜子柔柔地垂下,明滅的光彩被高燒的紅燭折映著,投在額前鬢角,如水光浮瀲,漸漸連眸中的光華都看不見了。只聽她低低地道:「日後要相處的日子久著呢,提前去見一見……好處多著呢。正好也將昨日之事解釋一下。」

  碧落猜昨日那吹簫的女子只怕也受了驚嚇,去打聲招呼原是應當。只是慕容夫人後面的話,聽來好生刺耳,甚至刺心。

  莫不是慕容夫人已認定,經了今日這事,她也已命中註定,一定會成為這深宮女人中的一個,縱有一時芳華,終也會落得個曲終人散,在靜默中讓生命如流水般逝去,便如慕容夫人這般?

  深深吸了口氣,碧落站起身,取過桂花酥,放入宮女們遞來的紅漆食盒中。走到廳門邊時,忽然不急不緩地自語般說道:「花開一時,人活一世,總該做點什麼吧?」

  望著碧落筆直修長的身影,慕容夫人的唇角向上彎起,若有一抹輕笑。

  一抹不知是笑人還是笑己的輕笑。

  雖然時辰尚早,甘棠宮早已宮門緊閉了。

  碧落敲開門時,總算內侍認得這個公主跟前的紅人,即刻回去通稟。不一時,便有宮女請她進去。

  甘棠宮內,入門便是兩株高大的棠梨,此時葉子早已落盡,連果子也不剩半個,蕭瑟瑟地立於黑暗之中,仰伸的枝幹,如觸手般竭力向天空的方向生長著。

  除了這兩株甘棠,竟再無一棵花木。不知春暖花開時,這甘棠宮是否也這等蕭索清冷,形同荒僻冷宮。

  直到被引入屋中,碧落才有了點身處深宮內院的感覺。

  紫檀木嵌翠玉的出水芙蓉屏風後,兩邊垂了湖綠色的錦幔,織金的折枝廣玉蘭花紋在綿連的錦幔間輕輕晃動,顯得那臥於繡榻上的女子更是嬌弱無力,如三月煙柳,又如芙蓉向晚,風韻婆娑,令人望之生憐。

  一看那煙籠霧罩般微凹的眼,碧落立時認出,這人的確是昨夜在關雎宮吹簫的那女子,也便是苻錦兒的母親蔡夫人了。

  碧落忙上前行禮,「碧落見過蔡夫人!」

  蔡夫人眉眼輕揚,略支了一支身體,一旁的宮女立刻上前,為她在身後墊上好幾個棉枕。

  「不妨事。」蔡夫人莞爾一笑,將碧落略一打量,說道,「原來你便是碧落,已經好多次聽我家那小麻雀提起你了。幸虧今日又不知和寶公主到哪兒瘋去了,不然見了你來,又不知要鬧騰到什麼時候才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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