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三〇


  苻堅和張夫人所出的幼子苻詵,素得苻堅寵愛,朝中上下,無人不知。

  苻寶兒撓頭回答道:「還不是為伐晉之事?母親和弟弟諫阻了幾句,一個被說成頭髮長見識短,一個被罵成黃口小兒。」

  碧落轉頭問苻錦兒:「蔡夫人也勸陛下不要伐晉了?」

  苻錦兒滿臉鬱悶,「沒有。我母親覺得伐晉好,昨晚還攛掇了幾句呢!結果張夫人被父王罵了,就到甘棠宮來怪我母親,說我母親亂政。」

  碧落望著二人,一時苦笑無語,連勸也不知該怎麼勸了。

  「這事是我母親不對。」苻寶兒性情雖是刁蠻了些,卻還算豁達,「我們不要理會大人的事,只管玩我們的!」

  苻錦兒應了,卻仍是愁眉苦臉,「咦,伐晉到底好不好呢?為什麼那麼多人不同意?」

  伐晉到底好不好?

  碧落也在問自己。

  若是苻堅失敗,鮮卑慕容便有機會趁著亂世東山再起。可是,以大秦目前的國勢,碧落總覺得,只怕伐晉成功的可能更大。

  那麼,慕容沖的仇恨……

  碧落打了個寒噤,忽然覺得,這事如果能拖下去也是不錯。至少,目前的慕容沖,總還有希望。

  儘管那希望如同月夜的星子,隱在深深的蒼穹之中,若有若無,遙不可及。

  晚上回去後,趁房中無人時,碧落忍不住悄悄問慕容夫人:「夫人,大秦伐晉,到底對不對?」

  慕容夫人正在卸妝,聞言清眸微凝,含一抹淡淡的笑,柔柔望住她,「你說呢?」

  碧落茫然,「我不知道。」

  慕容夫人將一根飛鳳銜珠的金步搖緩緩取下,放在烏檀木的妝臺上,一陣脆響,散散落落。

  「憑你的心走吧!」她說著,拿著帕子,擦淨了唇邊的口脂。

  或者是因為出身皇家,慕容夫人素來注重衣著打扮,即便苻堅從不踏足紫宸宮,她也是日日盛妝,一言一行,不改端莊優雅。

  碧落聞言,默默站了良久,輕聲道:「我只是想……一定要幫沖哥……沖哥想怎麼著,便怎麼著吧!」

  她轉身離去,只聽得慕容夫人在身後,發出一聲幽幽長長的嘆息。

  是無奈,還是幽怨,碧落聽不出。她期盼著慕容夫人能幫她出出主意,可慕容夫人態度極不明朗,反讓她更是忐忑了。

  或者,連慕容夫人自己,也不知道伐晉好不好吧。

  畢竟,她只是苻堅最不受寵的夫人之一。

  這夜碧落睡得自然很不踏實,輾轉到半夜,方才勉強有些睡意。

  正是朦朧時候,她忽然聽到了簫聲。

  悠悠揚揚,纏纏綿綿,越過清冷的鴛瓦,帶了梧桐落盡的蕭索,徘徊在殘落的菊梗間,再輕飄飄地掠起,如一抹來自遙遠天際的浮雲,緩緩飄散,如霧氣般幽幽襲來。

  那樣的深夜,那樣悱惻入骨的簫聲,似把深入血中的悲傷和失落,一絲一絲地化成有形無質的物事,緩緩縈繞出來。

  夜未央,何人吹簫,何人不寐,何人敢在恢弘莊嚴的秦王宮中,散開這蝕人心魄的憂傷曲調?

  苻氏入主關內已久,雖然不如漢室貴族那般諸多避諱,但有些方面,還是頗為計較的。

  比如,因住在王宮中,出了紫宸宮,碧落便不敢穿自己最愛的素青或淺碧色衣衫,生怕太素淨了,引起哪位娘娘不滿。

  再比如,宮中之人,便是老子娘死了,也不許在宮裡哭泣。

  更別說半夜三更吹這催人淚下的曲子了。

  碧落想著,只覺那簫聲含恨,縈愁帶悲,竟與慕容沖的琴曲有異曲同工之妙,只覺心醉如癡,不由得隨手披了件素青絲繡白梅花寬袖長衣,提了流彩劍,開了門,循聲而去。

  泠泠月,靜灑枯木;蕭蕭風,冷度竹林。

  踩著一路的清霜,碧落已走到了宮後小竹林的盡頭。委婉的簫聲,更清晰地在風中縈繞糾纏,似蝶戀輕花,似梅雪相沁,在靜默中傾吐呢喃,溫溫柔柔,卻哀傷無限。

  碧落更是好奇。這人的簫聲快可以和慕容沖的琴聲相媲美了,只是淒傷柔軟處,似更勝慕容沖。

  不過,牆的另一邊,分明是慕容夫人再三叮囑,讓她不要前去的關雎宮。

  她從小跟隨慕容沖,明裡暗裡幫他辦的事並不少,也算是藝高人膽大了。

  此時好奇心既起,再也不肯放開。料那關雎宮向來無人,便是有守衛,也有限得很,全身而退應該是不難的。

  她心中想著,已經躍上圍牆,輕盈地落入另一側的關雎宮內的草地上。

  秋盡冬來,樹葉早已零落殆盡,踏在腳下,窸窣輕響,加上明潔的一輪清月,隱藏身形並不太容易。

  好在簫聲抑揚中,此時又伴了男子不由自主般的入神吟唱,將她弄出的動靜掩蓋了不少。

  那男子的聲音清朗端正卻沉鬱糾結,那樣緩緩地吟唱著一曲《秋胡行》。

  「朝與佳人期,日夕殊不來。
  嘉肴不嘗,旨酒停杯。
  寄言飛鳥,告餘不能。
  俯折蘭英,仰結桂枝……」

  沿著宮牆,借著山石的掩護,碧落離那聲音越來越近,卻越來越心旌搖盪,只隨那簫聲和清吟心緒飛揚。

  與伊人相約於晨,可從朝至夕,眼看日色明而複暗,直至月上中天,伊人依舊芳蹤渺然。只有那人,一襲青衣蕭蕭,停箸輟杯,長籲短歎,折蘭英,結桂枝,寂寞地徘徊於原地,苦苦守候,守候著那越來越渺茫的希望……

  悄悄再往前行著,已是一處湖石堆成的石山,遍種桃李。可惜這樣萬物蕭索的季節,只餘了大片的枯枝敗葉,在寒風裡瑟瑟飄搖。倒是桃李腳下,種了大片的常青藤蘿,此刻如簾垂下,愈冷愈顯蒼翠。疊疊的青白小花,浸在蒼白月色裡,對著凜凜風霜,細弱可憐,卻依舊堅韌地盛開著,一小朵一小朵,匯成一小簇一小簇,在不起眼的山石間獨放自己的一份妖嬈風華。

  碧落望了一眼石山上的依稀人影,沿著石山邊緣的石壁,低伏著身子,借那藤蘿掩護,輕巧地往上爬去。

  「佳人不在,結之何為?從爾何所之?
  乃在大海隅。靈若道言,貽爾明珠。
  企予望之,步立踟躕。
  佳人不來,何得斯須……」

  [注:本詩為三國曹丕《秋胡行》]

  失落的吟詠漸漸低緩下來,宛轉成無限悵惘的一聲長歎。

  富貴功名皆可拋,只要伊人伴我天涯海角,一世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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