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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苻暉看不過去,有時也會罵楊定,「怎麼跟個娘兒們似的,到哪裡都只聽你嘰嘰喳喳說話!」

  楊定嘿然而笑,總算閉上了嘴。

  第七章 女冠子 乾坤清絕若有時

  這日到了一處小鎮,計算行程,不過大半日便可到長安了,一行人遂在近午時找了家客棧落腳,預備吃點東西充饑後,今日便趕回京去。

  小二遠遠見了一行二三十人,俱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更不敢怠慢,殷勤地將他們引到樓上雅間坐了,只選那精緻的菜肴,流水般送了過來。

  苻暉坐在視窗,一邊品嘗菜肴,一邊從樓上向下面的街道張望。

  只見兩旁商肆林立,人來人往,大多衣冠整齊,神色也是平和歡喜,頗是熱鬧,苻暉心中得意,遂向楊定等人笑道:「自西晉以下,百餘年來,咱們大秦是第一個一統北方的大國呢。」

  楊定站起身來,也望向窗外,笑道:「不錯,天王英明勇武,納諫如流,才有今日百姓的豐衣足食,路不拾遺。千載之後,青史中必有天王的輝煌一筆。」

  碧落幼年時在長安頗吃了些苦頭,後來隨在慕容沖身畔,只以慕容沖的喜樂為念,從不曾關注過百姓生計。此時聞言向外看時,果見人群熙熙攘攘,民風淳樸溫厚,一派豐衣足食的景象,不覺心下惶惑。

  慕容沖盼著天下大亂,盼著恢復故燕,盼著推倒秦王報仇雪恨,可若真有那麼一日,大燕鐵騎踏遍長安,席捲三輔,百姓還能過這樣安居樂業的寧靜日子嗎?

  正思忖之際,忽見前方大街上一片大亂,叱喝連連,喧鬧異常。

  忙定睛看時,只見小小一片炫目的紅雲自街頭飛快卷來,一路推搡著人群,引來陣陣尖叫。

  緊跟著,又有十數道人影穿過人群,追了上來。這次引來的,卻是驚慌大叫了。

  眼見更近前些,方才看出那片紅雲居然是個穿著紅嫁衣的十五六歲少女。她披頭散髮,赤著腳,踩在沙礫地上飛奔著,好似渾然不知疼痛。

  後面追擊的人手中卻都拿著弓箭,甚至有人箭已在弦,隨時準備射擊了。

  箭頭後部,包裹著正在燃燒著的油脂麻布——竟是火箭!

  碧落又驚又怒,不覺冷笑道:「好一個太平盛世!」

  苻暉更是大怒,正要遣人下去查探阻止時,只聽嗖的一聲,那火箭已飛射而出。

  那赤足少女身手還算靈敏,慌忙閃避時,火箭卻從她肩旁擦衣飛過,衣上頓時著了一大片,飛快地燃燒開來,少女不覺失聲大叫。

  楊定駭然道:「那嫁衣中……莫非滲了硫黃硝石?」

  兩晉時期,服藥煉丹最是時尚。而方士們早已發現,硫黃硝石極易燃燒,因此很多術士借此裝神弄鬼。楊定隨著高蓋去過的地方不少,倒也多有見聞,立時做此猜測。

  這時苻暉侍衛雖是奔下去相護,楊定、苻暉仍是著急,俱從窗戶中躍下想去幫忙。此時,只見一道深色陰影閃過,將那少女身上的火影兜頭蓋住,飛快一拉,頓時將那大半截的寬袖扯下,只有邊緣處依舊冒著濃煙,發出嗆人的氣味。

  那赤足少女反應也不慢,飛快解開本就已散亂不堪的嫁衣,扔到了路上。

  風吹過,那陰陰的濃煙飄散了一陣,又吞吐出火苗來,錦緞布料、金絲繡花,轉眼被噬入熊熊火焰。

  救她的人,居然也是名女子。她用自己的海青色布袍撲滅了火。

  赤足少女不但丟了外衣,內襯的中衣也被燒去半隻袖子,露出被火燎傷的一段藕臂,頗是狼狽。

  救她的女子身材頎長高挑,容貌雖尋常,但肌膚晶瑩,一雙眼眸更是亮如明鏡,靜靜輝映著世間萬象。她的如墨長髮自然散落著,連花都不曾簪上一朵。

  但見她從容地將那襲海青色的布袍覆于赤足少女身上,自己一身陳舊的灰布中衣曝於大庭廣眾之下,卻不見一絲窘態。她扶著那赤足少女與追殺之人凝神對視時,竟另有一種鶴立雞群的超凡脫俗,仿佛她穿的不是貼身舊衣,而是最潔淨的霓裳羽衣,即便面對冷冽刀鋒,亦是不慌不忙,自有凜然出塵之氣。

  那十幾個追殺之人已趕上前來,對著兩個女子,不過略一遲疑,已拿刀劍直逼過去。

  苻暉雖是大聲喝止,又和楊定搶上前去相救,卻相距頗遠,鞭長莫及。正徒歎奈何時,那女子身後忽然躍出一人,迅速出刀攔截,身手頗是高明。

  苻暉已趕到近前,驀地認出此人,驚喜地喚道:「五弟!」

  原來此人竟是秦王苻堅的第五子,巨鹿公苻睿。他將那些人略擋一擋,轉眼間,苻暉和他的侍衛已趕上前來。這些全是訓練有素的高手,那群人雖持了兵器,哪裡敵得過?再看苻暉等人分明是官家之人,不由惶恐,轉瞬之間,便撤得乾乾淨淨。

  苻暉方才給碧落嘲諷了一句,自然也不肯甘休,一面令人去追擊查探那些人的底細,一面招呼苻睿,「五弟,你怎麼來了?」

  苻睿的身材甚是高大,圓圓的臉很是清秀,眉眼之間頗有些未曾褪盡的稚氣。算來他比苻暉只小了一歲,因並非一母所出,容貌性情相差頗大,此時聽苻暉問他,頓時紅了臉,只窺著那灰衣女子的神情,好一會兒才道:「我陪釋姑娘出來走走。」

  那灰衣女子望著苻暉,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民女釋雪澗見過三殿下。」

  苻暉頓時眸光發亮,「姑娘便是道安大師的那位女弟子嗎?」

  灰衣女子從容點頭,見有侍女取來自己的隨身衣物遞給了那個赤足女子,方才接了自己的海青色布袍披了,柔聲向那女子道:「快去換衣裳,順便把灼傷的地方上些藥吧,怕三殿下還有話要問你呢!」

  那女子低頭應了,「謝謝姐姐,青黛換了衣裳,便來回兩位殿下和姐姐的話。」

  釋雪澗微微一笑,看那叫青黛的女子去了,方才緩緩系了衣帶,隨眾人上樓。

  若是換了旁的女子,這等在大街之上脫衣披衣,必定顯得輕浮,至少也是極不雅觀,但釋雪澗做來,卻是意態沉靜安閒,似絲毫不覺自己的舉動有甚不妥;而他人瞧在眼內,竟也不覺唐突,反更覺其睿智超脫,高蹈群儕。明明只是粗衣舊袍,可這女子卻似裹在粗衣舊袍中的明亮寶珠,又似青森危崖上綻開的雪蓮,生生將身畔眾人的綾羅綢緞壓得光彩全無,自慚形穢。

  自離開平陽,碧落的性情就變得懶散冷淡,此時見這女子並無十分容貌,卻風華奪目,極得眾人尊崇,倒也禁不住有些好奇詫異。

  釋雪澗剛步入雅間,便見到一位眸黑如夜的絕色少女向自己凝望,倒也怔了一怔。待得再將她打量一番,已緩緩走到她身畔,牽了她的手,輕輕嘆息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妹妹,凡事需三思,三思哦!」

  她這話說得突兀,眾人都是莫名其妙,碧落更是心中一跳。難道這女子會窺心術,一眼便看出自己來到長安是別有用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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