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賦花瀾 | 上頁 下頁


  拉住他手的,是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屬下。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又轉瞬變得怒氣騰騰,「你他娘的在幹什麼!給老子鬆手!」

  那名屬下卻沒有要松的意思,反而更緊地扯著他的胳膊,抿緊的嘴唇微微顫抖,目光卻望向男人身後。

  其他人見了,頓時覺得驚異,也都一同望過去。

  天音樓敞開的大門口,一名窄袖黑袍、腰間束帶的男子定定地站在那裡,逆著光,讓人看不清臉。

  大廳內的男人們瞬間安靜下來,連之前一直帶頭鬧事的壯碩男人也垂下手臂,臉上掛著震驚的表情,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個音,只能看見他的嘴唇在抖動。

  黑袍男子撩起衣服下角,慢慢走進來,一步一步跨得很大。然後站住,手輕輕背在身後。

  他揚起下巴,屋外射進來的陽光灑在他的麥色肌膚上,映得他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他目光掃過大廳中的這群穿著絹布甲的男人,然後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漣漪。

  咚的一聲,為首鬧事的男人單膝跪下,重重的,在安靜的大廳裡格外刺耳。

  又是連著一陣咚咚咚的聲音,其他男人也紛紛單膝跪下,震人心弦的聲音響成一片。

  他們都低著頭,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地顫抖,終於有人開了口:「尉遲將軍……」

  這一句話,令天音樓的人臉色驟然生變。

  輕微的一聲歎息從黑袍男子口中逸出,「謝將軍白白整治西軍的軍紀了。」他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一樣慢慢割過跪著的眾人,聲音暗沉而嘶啞,「都給我滾回京西大營去。」

  跪著的人卻沒有一個起身,黑袍男子卻也不再多發一言,眸子轉而看向桌旁的安可洛。

  那雙暗黑深邃的眸子,令安可洛的記憶轟地炸開來。刀刻一般的臉,濃重的酒氣,硬實的胸膛,還有心裡那繃緊了的慌亂感,統統在一瞬間排山倒海似的湧入她的腦海。

  她就站在那裡,看著他從門口走進來,看著這些男人們一個個朝他跪下,聽著人喊他「尉遲將軍」。

  隨後她就突然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眼前只有那雙能攝人心魂的黑眸,耳邊只有那一句「尉遲將軍」。

  她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抓了一把,瞬間難以呼吸。

  她的手指緊緊捏著桌緣,指甲淺淺地陷進軟木裡,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復心中的那股震驚還有……不置信。

  「尉遲將軍!」跪在地上的壯碩男人咬了咬牙,開了口,「將軍,弟兄們在外整整四年,好不容易回帝京一次……」

  話還沒說完便被黑袍男子硬生生地打斷,「西軍的軍法可記得?」

  「……記得。」

  「那就滾回京西大營,去謝將軍那兒領罪。」語氣冰冷得像是冰川上未融的積雪。

  「決帥!」男人用力吼了出來,這一聲在天音樓安靜的大廳中回蕩著,讓人心驚。

  黑袍男子的身子震了一下,顯然是被這一句「決帥」撼動了。出將為帥,血戰沙場,生死與共。這地上跪著的,都是伴他從敵人刀鋒上活下來的兄弟。

  良久,他才道:「戰事雖平,亦不可如此。不要逼我。」

  地上跪著的眾人身子僵住,隨後慢慢起身,又慢慢走出天音樓,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微微側身,竟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大廳裡靜得一塌糊塗。

  沒有人動,沒有人收拾倒在地上的桌椅,大家都看著這個站在廳中央的氣勢迫人的男子,進而面面相覷,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對著楚沐憐勾起嘴角,「先前之事對不住了。這地上損壞之物,我會叫人來賠。鬧事之人,我必重責。」

  楚沐憐很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卻不知該如何答話才好,嘴唇動了半天才道:「既如此,還有勞……將軍了。」

  他眉峰一挑,「我卻有一個不情之請。」右手探入窄窄的袖內,遂又伸出。

  「哦?若是天音樓可以做到的事情,必不推託。將軍請說。」楚沐憐回過心神,飛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的目光掃至安可洛的身上,深深淺淺地望著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想請這位姑娘,為我撫琴一曲。」

  天音樓眾人都生生愣住。這帝京裡,人人都知天音樓的安姑娘縱有天姿,卻從不登臺。可尉遲決剛從西北歸來,應是不知這點,但他是皇上新拜的懷化大將軍,誰敢在這時候對他的要求說個「不」字呢?

  安可洛也愣住,怎麼也想不到他最後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她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心突然似前一夜那般狂跳起來,慌亂的感覺又回到身上,看著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一笑,然後抬起右手朝她輕輕晃了晃。

  他那一笑,仿佛千年鐵樹開花一般耀亮了她的眼。

  他抬起的手雖然只晃了一晃,她卻看清了他指間閃過的那道翠色光茫。

  那一瞬間,她覺得頭開始發暈。

  第四章 點花

  天音樓的偏廳,梳雲小心地將一把紫檀木箏置於架上,把兩邊架腳的高低調好,又從案幾上的小木盒中取出八隻玳瑁指甲在一旁放著。

  梳雲不敢抬頭去看坐在屋內一角的男人,只是悄聲對著安可洛道:「姑娘,你有事再叫梳雲。」不等安可洛答話,她便低了頭,轉身快步走了出去,末了還不忘把門輕輕掩上。

  安可洛看向坐在椅上、離她只有五步遠的男人,見那一雙黑眸轉也不轉地只是盯著她瞧,頓時尷尬得不知如何開口,想到前一夜的事情,更是覺得不知所措,只是低了頭用嫩白的手指捏住衣服上垂下的紅色流蘇,一圈圈地往指頭上纏,越纏越緊。

  那個低沉喑啞的聲音響起來,「我是尉遲決。」五個字簡短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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