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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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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是陛下所贈,臣才要辭。」我暗一錯齒,垂下眼簾,淡然道:「陛下方才說,您即使有病,也病不在香,而在於人。臣辭還鏡奩的理由,與陛下方才相同。」 齊略微微一怔,驚奇、駭異、不敢置信、懷疑等諸般表情掠過,瞬息萬變,失聲道:「你是因為我,才不收它?你是……你是……」 他「你是」了幾句,都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卻是我接過話頭,直接應道:「是!」 我的回答不帶絲毫猶豫,幹脆利落,沒有給他、也沒有給我自己任何懷疑的機會:「臣的鏡奩私妝,日後自有相適之人贈與。但那人,必不會是陛下!」 他在接到我退回去的鏡奩時,或許會以為那是女人使的小性子,或許會認為那是我矯情自矜,有意自抬身份。所以,在這次我清楚的說明,自己必會另尋適意之人的時候,齊略全身一僵,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右手的銀針終於有機會摸准了他後腰的「腎俞」紮了進去,再猛然抬腿,膝蓋在他大腿「陰廉」穴上重重地一撞,手肘用力抵住他小腹的「肓俞」,趁他麻軟的瞬間脫身而出。 「站住!」身後一聲厲喝,未及退走,左肩已被人扣住,齊略眉梢眼底的春情因為我兩重擊打褪卻,但臉上的餘韻卻盡成了勃發的怒意。 我鎮定地望著他的怒容,緩聲問道:「陛下,您的病已經消了,還有什麼要臣效勞的嗎?」 齊略臉上怒意大盛,眸光倏然幽暗下來,看著我似笑非笑:「雲遲,你難道以為,你挑撥了我,還能全身而退嗎?」 我幾乎一口氣提不上來,口中卻發出一聲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冷笑:「陛下,我何曾挑撥你?我是拒絕!難道堂堂天子,胸懷寰宇,包容四海,卻連承認自己被拒絕的氣量都沒有嗎?」 齊略不答,雙眉挑動,鬢角青筋跳動,顯然憤怒至極。 至於那憤怒,是被拒的羞惱,還是威嚴被無視的狂怒,我卻分不清。但只要我拒絕,他這憤怒就難免。遲早必有一日要面對天子雷霆,何不今日此時一激到底?或生或死,在此一博,也免得心中老是提心吊膽,難得安寧? 「又或者,您意欲以天子之威強壓硬逼,叫人連拒絕也不能,也不敢?」 「你……」 齊略一怒揮掌,我閉上眼睛,靜待臉上的疼痛。 怕麼?我怕的,怕極了! 我怕痛,怕死,怕傷心,更怕天子所代表的權力的極致帶給普通人的,那種無法預料將要面對什麼的恐懼。 然而那害怕被逼到了極致,反而變成了一股殊死一博,圖個痛快的剽悍戾氣。 疼痛不是來於想像中的臉頰,而是沒有預料的頭頂。 頭上的髮髻被一股力掃過,裹發的巾幗斷開,兩枚別發的木針也被崩斷,頭發散了下來。 原來齊略那一巴掌,在將要打在我臉上的時候往上抬了抬,沒有打在我臉上,但掌上力量太大,被慣性帶動的手指勾住了我的頭髮,擊落了裹發的巾幗。 我睜開眼睛,便看到齊略正在看自己的手掌,手掌的五指間夾著十幾莖頭髮,卻是剛才那一掌從我頭上打斷帶下來的。 齊略看著那十幾莖頭髮,似在發呆;我也看著那些斷發,怔怔地發呆。 「我……」半晌,齊略才抬起頭來,望著我,眼裡居然有些驚慌遲疑,澀然道:「我並不是真想……我只是……」 「雲遲明白。」我抬手將糾結如草的頭髮撫了撫,突然想起那日他在雪地裡為了推我一把而道歉的溫和。心中有一刹失神,輕聲問道:「陛下,臣儀態失禮,可否告退?」 「你不能走。」 齊略聲音裡的驚惶一閃而過,但僅是一聲轉折,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不再是那狂躁中的少年,而是那深沉自恃的天子。 「陛下還有何事?」 「雲遲,你拒絕是真心,這一點,我認了。」 齊略的話似是示弱,但那聲音裡,卻未有絲毫的柔軟,反而有股聽來堅硬寒冷的銳氣,使我心頭震駭,剛剛稍微鬆懈的神經又繃緊了。 「可有一件事,到底是我錯認,還是你不承認?」齊略逼近前來,臉上怒意消散,卻帶著輕淺笑意:「你沒有挑撥我嗎?是誰對我笑得溫婉柔媚,是誰在看我時雙目含情?」 他的手指沿著我的肩膀遊移而上,滑過脖頸,撫過臉頰,最後停留在我的眉眼處,輕輕地描繪著我的眉眼的輪廓。 「雲遲,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能挑動我的,不是女人的美色,而是女人的真情。」 他的動作很溫柔,他的神情很和煦,他的聲音很輕婉,可他臉上的笑,卻分明是由一點怒火凝結而成。而隱藏在眼瞳深處的幽光,更是帶著能將人寸寸淩遲的冷厲。 「一個女人帶著對我的情意,毫不設防的看著我時,那眼神裡的憐惜關愛,才是我無法拒絕的誘惑。雲遲,是你挑動了我,卻沒有承認的膽量。」 我只知道我眼裡看到齊略是什麼樣子的,可我從來不知道,齊略眼裡看到的我,又是什麼樣子! 是欣賞敬佩也好,是關愛憐惜也罷,我自認已將情緒深深地隱藏,卻怎知竟依然落在他的眼中,成了我對他的挑撥。 「我不知道原來對您來說,那也會成為有意的挑撥。」 我深深吸氣,定了定神,緩緩地說:「陛下,您嚴於克己,我敬佩;您勤勉堅毅,我欣賞;您孝順恭謙,我憐惜;您有時也稚氣率真,我便多了幾分關愛;這些,我都承認。」 「可是,陛下,您能容許我說實話嗎?」我頓了頓,胸口抑鬱得發痛,有種感情,迭遇重壓,已然臨界,讓我不能、也不願再忍受。 我一指四周寂靜無聲的叢林,望著齊略,慢慢地說:「在這裡四顧無人的溫蕪裡,沒有皇帝和臣子,只有我……和你!」 齊略的指尖一顫,從我臉上移開。他收回手,退了兩步,喑聲道:「你說。」 「可是那些關愛憐惜,都不等於我有意挑撥你!」我也退開兩步,直直地看進齊略的眼裡,一字一頓地說:「因為那些,都僅是源於一個女子的天性!女子天性憐善惜弱,敬剛愛強。你身上兼有這諸多難能可貴的品質,能令女子關愛憐惜,實在不足為奇。」 齊略滿面錯愕:「你是說,你對我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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